教室窗戶敞開著,窗外幾株爬山虎的嫩葉,綠得如同剛剛涂上油彩般鮮亮,在風中微微顫抖著。蟬聲如密密的絲線,由窗外織了進來,鉆入耳朵里,又鉆入心底。我們坐在教室里,身上穿著被汗水浸透的校服,個個端坐如木偶,唯有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有人悄悄打著瞌睡,頭一點一點,被老師銳利的目光掃過,便驟然驚醒,窘迫地垂下了頭。
下課鈴響,方才的拘謹瞬間冰釋雪融,同學們撞開教室門,喧嚷著涌入走廊,擁擠著推搡著,笑聲在墻壁之間來回碰撞。有人故意伸腳絆人,被絆者踉蹌一下,卻也不惱,反回頭笑罵幾句;幾個女生手拉著手,在走廊的盡頭低聲談論著什么,聲音細如蚊蚋,卻不時爆發出清脆的笑聲。青春的氣息便這樣在窄窄的通道里彌漫開來,蒸騰著,喧囂著,似乎沒有邊界,也無有盡頭。
體育課上,我們便如脫韁的野馬奔至操場。運動場上的土粒被我們奔跑的腳步踏起,紅色塵土便如云彩般翻卷升騰。汗水順著脖頸往下流淌,在衣領上染出深色印記,腳步落在跑道上,咚咚作響,似要敲開地殼。打球者呼喊跳躍,球體撞擊地面發出悶響,汗水甩在地上,瞬間便蒸騰消散。我總愛坐在籃球架下看他們奔跑跳躍,看汗水如何把他們的頭發浸成一綹綹的,看他們喘息如風箱,看他們眼中閃爍的,正是太陽燃燒的碎片。
夏日的午后,天空突然暗沉下來,教室里的燈管倏忽熄滅,四圍頓時陷入一片昏黑。有人點起蠟燭,燭光搖曳著,在每一張臉上跳躍,映得那些年輕的面孔忽明忽暗。彼此在燭光下相望,目光相觸,竟有些羞澀地避開了。教室里浮動著微微的暖意,一種莫名的親近感在黑暗里悄然滋長——黑暗竟神奇地讓彼此看見更多,也聽見更多了。
后來,秋風漸起,爬山虎的葉子由綠而黃,最后褪色成一片黯淡的棕紅,瑟瑟地在風中抖動著。我們終究離開了教室,離開了操場,離開了那面曾映照我們奔跑身影的墻壁。走廊里又有了新的喧鬧,操場又揚起了新的紅土塵煙,墻上的爬山虎,明年春天仍會萌發新芽,只是再沒有我們了。
青春原是一場無端的騷動,在教室里按捺,在走廊里喧鬧,在操場上揮霍,在燭光中微微發熱。它如未解的方程,尚未演算完畢,便已消逝了;又似一件白襯衫,晾在風中,永遠也晾不干。
如今,老槐樹上新葉疊著舊葉,年年翻新;我偶爾經過舊日操場,卻只聽見新來的少年奔跑如風,足音踏起塵煙,聲音遙遠而陌生——而我們的青春,早已像那件白襯衫,永遠晾在風里,它既不褪色,也再不會干透。
青春就這樣,在喧囂與寂靜之間,在束縛與掙脫之間,在遺忘與記得之間,做了最短暫而最明亮的停留,然后被時光的潮水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