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澗
山谷里的溪澗是大地的琴弦,水流終年在卵石上彈奏。春雪消融時最是熱鬧,冰棱墜在巖縫里叮咚作響,融化的雪水裹挾著山桃花瓣奔涌而下,粉白的花片在碧色的水面打著旋,像誰撒了把碎銀子。
我總愛蹲在青石上看小魚。它們身子細得像柳葉,脊背泛著青,倏忽間就從石縫里鉆出來,叼走落在水面的柳絮。有次伸手去接飄來的蒲公英,指尖剛觸到溪水,魚群便嘩啦散開,驚起的漣漪把陽光揉成了碎金。溪邊的野薄荷長得正旺,摘片葉子揉碎了聞,清清涼涼的氣息里,混著溪水的濕潤,像把春天揣在了手心。
盛夏的溪澗藏著最沁人的涼。正午陽光最烈時,山風穿過林梢掠過低空,溪水被吹得起了細密的皺,倒映的云影也跟著搖晃。孩子們光著腳丫在淺灘追跑,踩得卵石咯吱作響,濺起的水花落在蕨類植物上,珠圓玉潤的,久久不肯滑落。有位采藥的老人常坐在那塊最大的青石上歇腳,他的竹簍里裝著黃芩和知母,根莖上還沾著濕泥。“這溪水養人。” 他總這樣說,用葫蘆瓢舀水喝時,胡須上會掛著晶瑩的水珠。
秋來的時候,溪澗成了調色盤。楓樹葉飄落在水面,紅得像團火;銀杏葉黃得透亮,順流而下時像只只小巴掌。水底的卵石看得格外分明,有的嵌著瑪瑙般的紅紋,有的裹著層厚厚的青苔,摸上去滑溜溜的,像裹了層綠綢緞。山雀常來溪邊飲水,尾巴一翹一翹地啄著水面,驚飛的瞬間,翅尖掃落了崖壁上的野菊,金黃的花瓣便隨著水流去了遠方。
冬日的溪澗最顯清瘦。水流凝成半透明的薄冰,陽光照上去能看見底下游弋的小魚,像在玻璃缸里游動。岸邊的枯草結著白霜,卻有野薔薇的藤蔓依然倔強地綠著,細弱的枝條垂在冰面,像誰寫在鏡子上的詩。雪后初晴時,冰面反射著天光,晃得人睜不開眼,唯有溪邊的松樹頂著厚雪,在藍天下站成沉默的守衛。
最動人是雨后的黃昏。溪水漲了些,帶著山泥的微濁,卻更顯渾厚。暮色從谷口漫進來,水面漸漸染上黛青,唯有上游漂來的螢火蟲,在水面點起星星點點的光。偶有晚歸的樵夫踏石而過,木柴碰撞的聲響驚起宿鳥,翅膀帶起的風拂過水面,讓那些螢火的倒影碎了又圓,像無數顆跳動的心臟。
溪澗從不爭先,只順著山勢緩緩流淌。它浸潤過初生的菌子,滋養過枯朽的老樹,聽過山風的絮語,也映過月亮的清輝。如今我站在橋頭回望,看見水流正穿過石縫奔向遠方,帶著滿澗的星光,也帶著整個山谷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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