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尾巴,像一塊被太陽曬得滾燙又漸漸冷卻的石頭,余溫尚在,暑氣卻已悄然松動。空氣里,那股子灼人的、粘稠的熱浪,終于肯退去幾分,換上了一層薄薄的、近乎透明的涼意。風(fēng),也變得勤快起來,不再慵懶地趴伏著,而是有了些微的流動,拂過皮膚,竟帶出一絲久違的遣爽。
蟬鳴是這夏末最執(zhí)著的背景音。它們依舊在樹冠的濃蔭里嘶鳴,只是那聲浪,不再如盛夏時那般鋪天蓋地、毫無間隙,而是顯出了幾分力竭的沙啞,節(jié)奏里透著斷續(xù)。仿佛一支龐大的樂隊,指揮的臂膀已有些疲憊,鼓點漸疏,鐃鈸的敲擊也失了往日的銳氣。這鳴叫,與其說是宣告夏日的強盛,不如說是對即將逝去的季節(jié),一聲聲帶著倦意的挽歌。
梧桐的葉子,在經(jīng)歷了整個季節(jié)的暴曬后,邊緣開始泛起不易察覺的微黃,像被時光的筆尖輕輕點染。它們不再如初夏那般油亮挺括,而是微微卷了邊,顯出幾分慵懶的松弛。風(fēng)過時,葉片相互摩挲,發(fā)出沙沙的輕響,不再是盛夏暴雨前那種急促的喧嘩,倒像是老人坐在藤椅上,翻動舊書頁的嘆息。偶爾,一片葉子會突然掙脫枝頭,打著旋兒,悠悠然飄落,輕輕覆蓋在滾燙的水泥地上,成季節(jié)更迭的第一個信使。
街角那家冰店,生意依舊紅火,但冰柜里五顏六色的冰棍,似乎也少了幾分喧鬧。人們捧著冰飲,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樣急不可耐地大口吞咽,而是愿意多站一會兒,讓那沁涼在舌尖緩緩化開,目光投向遠(yuǎn)處,仿佛在品味這暑熱中難得的喘息。傍晚時分,暮色來得似乎早了一些,天空的藍(lán)被稀釋,漸漸洇開成一片溫柔的灰紫。歸家的人們步履從容,少了些急躁,多了些被晚風(fēng)撫慰后的平和。
夏末的夜晚,是另一種光景。白日的喧囂沉淀下去,蟲鳴取代了蟬聲,細(xì)碎而密集地織成一張網(wǎng),籠罩著庭院與小徑。月光清亮,帶著水洗過般的澄澈,灑在寂靜的街道上。偶有晚歸的自行車鈴聲,清脆地劃破夜的薄紗,又迅速被無邊的靜謐吞沒。空氣里,白日里蒸騰的塵士氣淡了,代之以草木在夜露中舒展的微腥,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秋的清冽,正從遙遠(yuǎn)的地平線,悄然彌漫過來。
八月的余溫,是夏的尾聲,也是秋的序曲。它不再灼人,卻以一種沉靜的方式,提醒著時光的流轉(zhuǎn)。那些在酷暑中被遺忘的細(xì)微聲響與氣息,此刻都清晰起來,如同生命在喧囂之后,終于得以傾聽自己最本真的脈動。
這余溫,是告別,也是預(yù)告,是季節(jié)在轉(zhuǎn)身之際,留給大地的一聲悠長而溫柔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