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舊街的茶館,木門吱呀,像一聲久違的招呼。靠窗那張桌子仍是朱漆斑駁,仿佛三十年前我們刻下的字還留在木紋里。你抬頭,白發(fā)替了黑發(fā),笑紋卻仍是當(dāng)年的弧度。我坐下,兩杯粗茶,熱氣在午后的光柱里緩緩上升,像一段被歲月捂暖的往事。
那時我們十七,用單車丈量小鎮(zhèn)的每一條巷。夏夜翻墻去河邊,把偷摘的西瓜浸在涼水里,月光碎成銀子,漂在水面。我們談未來,說要去遠(yuǎn)方當(dāng)水手、畫家、詩人。說到嗓子沙啞,就躺在草地上,把星星當(dāng)郵票貼在胸口,寄給未知的明天。后來我們真的走了,你北上,我南下,信封越來越薄,地址越來越陌生。
中年像一場突來的雨,把我們從各自的奔跑中淋濕。我在異鄉(xiāng)的醫(yī)院給你打電話,說父親走了;你在電話那頭沉默很久,只說一句“我明天到”。那天夜里,火車穿過暴雨,你帶著一身濕氣和一袋熱包子出現(xiàn)在病房門口。我們坐在走廊長椅上,包子冒著白汽,像兩個少年在河邊守著的西瓜。你沒有勸我別哭,只把肩膀借給我,像借出一張返程的船票。
如今我們再度對坐,鬢角已霜,卻忽然找回少年時那種不需解釋的默契。你說孫子學(xué)騎車,總摔在巷口那棵老槐樹下;我說女兒出嫁那天,我躲在廚房剝蔥,剝著剝著就哭了。我們笑,笑到眼角發(fā)潮。茶涼了,夕陽把影子拉得老長,像兩條并排停靠的船桅。
分別時你拍拍我的肩,掌心溫?zé)幔允钱?dāng)年遞給我西瓜的溫度。我知道,下一次重逢也許更老,但此刻的呼吸與心跳,已把漫長的一生重新縫補完整。走出茶館,風(fēng)從巷口吹來,帶著桂花香。我回頭,你站在門邊揮手,身影被夕陽鑲了金邊,像一句沒說出口的誓言——
老朋友啊,原來我們從未失散,只是各自在時間里慢慢把自己走回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