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發現魚缸里的小金魚死了。這是四條中的最后一條，這條金魚死了之后，魚缸里就只剩下綠蘿了。
　　與她的初見是在一個明媚的下午。她通體金黃，在腹部漸變為白色，到最下面時已經是一線的純白色了。最迷人的是她的尾巴，黃色而透明的尾巴泛著晶瑩的亮光，擺動起來更是銀光閃閃。尾巴的造型像被修剪過一樣，非常整齊。只是一眼，我便毫不猶豫地買了下來，為了讓她有個伴，我又買了三條稍小一點的金魚。
　　從此，這世界上又多了一個對著魚缸發呆的人。因為她的好看，我主動承擔了給她換水的任務。閑時看他們在魚缸里歡快地游來游去，便很是享受。看得高興了，我就喂幾顆碾碎的飯粒。后來，為了讓他們的生活環境更好一點，我在魚缸的一側放了幾株綠蘿，鋪了層薄薄的琉璃石，甚至于還買了個小屋子。陽光好的時候，還會時不時地把魚缸搬到陽臺上曬太陽，腦袋放空，沉浸式看著她們自在地游來游去，頗有一種“眼前無長物，窗下有清風”的閑適自在。
　　看著他們歡快的樣子，我想，我要是也有這樣一件迷人的外衣就好了。穿上這件外衣，我就能處處逢源了——同學更喜歡我，老師更器重我，甚至于大把的機會資源也會傾向我。雖然羨慕著，但我也清楚，我看得見的是金魚人前的風光，看不見的是金魚背后的悲傷。小伙伴們相繼離去，她會悲傷；我給她換水時她的頭磕到魚缸的邊緣，她會悲傷；她想念她的父母和兄弟，她會悲傷。只是她從不會流露一絲一毫的悲傷，甚至連一句抱怨也沒有，哪怕她的身上長出的一些黑斑讓她很疼很疼。她只會用厚厚的堅硬的魚鱗把自己包裹起來，給人一副很強壯的模樣，而深藏于下面的，則是柔軟和傷痛。當然，她是否在半夜時分躲在綠蘿后面輕輕地啜泣，是否隔著魚缸望著窗外輕輕地嘆息，我是不得而知的。只是在給她換水她從我手中滑過時，我感覺到輕觸我手掌的堅硬。
　　后來的后來，學業的繁忙、課外的雜事，又或者是那“三分鐘熱度”又在作怪，從每日如初見般的沉迷，漸漸到三兩天的淡忘，演變到后來只是在想起時會瞧上一眼。
　　至于這條小金魚是什么時候死的，因為什么而死，我并不清楚。至于她是否曾被卡在綠蘿和魚缸的縫隙里掙扎了好久，他是否曾一頭撞向魚缸想了結魚生卻未能如愿，他是否在死前糾結過要不要大聲呼救，我更是無從知曉。我每隔五六天才給她換一次水。在我發現她死去時，她已經漂浮在綠蘿的葉子里，像一片枯萎的葉子一樣。她就像“從四叔家出去就成了乞丐，還是先到衛老婆子家然后再成乞丐”的祥林嫂一樣無法站起來把自己說清楚了。但無論如何，她最終還是死了，死在一輩子都沒能游出的玻璃缸，死在無人知曉的某個時間。她死時一定很孤獨。
　　我不禁感到愧疚：她死時會不會責備我，怨恨我的不負責——-明明初見時那么好，為什么不能從一而終？可是金魚的記憶只有七秒，所以每次她在魚缸背對著我游過去再轉頭的那一刻，就是我們重新認識的時候。我看著空蕩蕩的魚缸，終于有些釋然。
　　我想，我應該會很快就會把她給忘了。我也許會繼續養金魚，或者養比她更好養的小烏龜——新的金魚和烏龜也不會知道在他們之前發生的故事。
　　然而看到玻璃上映出的我的臉，我竟又有些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