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被踩得發(fā)亮的老巷，總飄著煤爐燒開水的味道。王大爺?shù)男扌瑪傊г谙锟谀强美匣睒湎拢�鐵皮工具箱上的銅鎖磨得锃亮，里面碼著大小不一的鞋釘，像排整裝待發(fā)的士兵。他釘鞋掌時總哼著評劇，鐵砧子敲出的節(jié)奏，剛好和對門裁縫鋪的縫紉機聲合上拍。​
七歲那年的暴雨天，我舉著塑料涼鞋往家跑，鞋底的膠墊在積水里掉了一半。王大爺把我拉到帆布棚下，老花鏡滑到鼻尖，露出鏡片后笑瞇瞇的眼睛。他往鞋幫里塞了團舊棉花，說：“先將就著穿，等天晴了我給你釘塊新膠底。” 雨珠順著棚檐往下掉，在他的帆布圍裙上砸出星星點點的濕痕。​
傍晚的巷子里總飄著飯菜香。張家姆媽的紅燒肉在砂鍋里咕嘟作響，李家阿婆的腌菜壇子擺在門檻上，玻璃蓋里凝著層白霧。我蹲在修鞋攤旁看王大爺穿針線，他粗糙的手指捏著細(xì)如發(fā)絲的線，三兩下就穿過針眼，比我媽穿繡花針還利落。隔壁的小虎抱著半個西瓜跑過，瓜汁滴在青石板上，很快洇成朵小小的紅花。​
深秋的清晨，巷口的梧桐樹開始落葉。王大爺?shù)墓ぞ呦渖隙嗔酥婚儇垼�是被誰家遺棄的，總蜷在曬暖的鐵皮上打盹。我背著書包經(jīng)過時，它總會抬抬眼皮，尾巴尖輕輕掃過那些亮晶晶的鞋釘。王大爺往我兜里塞了塊水果糖，說：“這貓通人性，知道誰是好人。” 糖紙在口袋里窸窣作響，和書包里的課本摩擦出細(xì)碎的聲響。​
拆遷通知貼在巷口那天，王大爺?shù)男扌瑪傔�支在老地方。他把工具箱里的鞋釘一顆顆包進油紙，橘貓蹲在空了的鐵砧子上，喉嚨里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卡車駛過巷口時，揚起的灰塵迷了我的眼，王大爺?shù)脑u劇調(diào)子突然斷了，他望著被拆到一半的老槐樹，說：“這樹的年輪里，藏著好幾代人的日子呢。”​
后來在新小區(qū)的便民點，我看見個相似的修鞋攤。師傅低頭釘鞋掌的樣子很像王大爺，可鐵砧子敲出的聲音，總?cè)绷它c老巷里那股子慢悠悠的味道。偶爾路過水果店，聞到橘子皮的清香，還會想起那年深秋，兜兜里水果糖融化后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