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池紀年

硯池邊的書簽

圖書館前的硯池總盛著半池天光。春日柳絮飄進時，錦鯉會用尾巴把它們卷成雪白的逗號；到了深秋，銀杏葉落成金箔，沉在池底像被時光壓膜的書簽。我常坐在池邊的石凳上背書，看陽光在《中國現代文學史》的紙頁上爬行，某行關于「雨巷」的注釋里，忽然浮起去年此刻，同個位置上，鄰座男生鋼筆漏墨暈開的藍，像不小心潑翻的多瑙河。

階梯教室的年輪

第三教學樓的階梯教室藏著年輪。前排座椅的鐵皮腿被無數只腳磨蹭出銀亮的紋路，某塊松動的地板總在有人走過時發出「吱呀」聲，像老座鐘的嘆息。春天的午后，陽光斜切過黑板擦留下的粉塵，在投影幕布上織成流動的紗，這時若趴在桌上小睡，能聽見后排女生翻書的聲響，像銀杏葉逐頁翻動。某次期末考，我在卷首語里看見監考老師用紅筆寫的批注：「這道題像極了那年梧桐落滿走廊的下午」—— 后來才知道，他指的是二十年前，自己作為新生坐在同一排的場景。

食堂的氣味密碼

三餐的氣味是校園的密碼本。清晨的粥棚飄著腐竹木耳的咸香，打飯阿姨手腕翻轉間，青花瓷勺在白粥里劃出月亮的弧度；午間的香鍋窗口，花椒與辣椒在鐵鍋里爆響，穿橙色工服的師傅顛勺時，火苗會舔到抽油煙機的邊緣；而黃昏的包子鋪總排著長隊，某回暴雨突至，我和陌生的男生共撐一把傘，他手里提著的肉包熱氣，透過塑料袋燙著我的手背，像句沒說出口的「小心路滑」。冬至那天，食堂免費發的餃子盛在搪瓷碗里，醋香混著窗外落雪的清冽，鄰桌突然響起集體的歡呼 —— 原來某個考研的學長，在碗底發現了阿姨偷偷藏的糖心蛋。

夜跑時的星群

塑膠跑道在夜晚會滲出熒光。繞著操場跑圈時，能看見圖書館七樓的燈次第熄滅，像星星逐個鉆進云層。某晚我跑過看臺，聽見臺階上有女生輕聲念詩，她的聲音被風吹得斷斷續續，手里的手機屏幕亮著《未選擇的路》，而不遠處的單杠上，有男生正把影子拉成豎琴的弦。跑到第三圈時，突然下起小雨，躲進器材室的間隙，看見兩只流浪貓在跳高墊上依偎，尾巴交纏成英文字母「Q」，旁邊散落的足球上，還留著去年畢業季用馬克筆寫的「不說再見」。

畢業墻的苔蘚

離校前最后一次逛校園，發現操場邊的畢業墻已爬滿苔蘚。二〇一七級的涂鴉被雨水洗得模糊，「此間少年」四個字的缺口里，長出了嫩綠色的蕨。我蹲下來辨認某年考研倒計時的粉筆字，指尖觸到某道刻痕 —— 那是大三冬天，我和室友用鑰匙劃下的生日祝福，如今被苔蘚的絨毛細細覆蓋，像時光給傷口敷上的軟膜。遠處傳來新生軍訓的口號聲，他們的迷彩服在陽光下亮得刺眼，而我忽然想起，四年前的自己也曾站在同樣的位置，看學長學姐把學士帽拋向天空，帽子落下時，恰好接住了一片從老槐樹上飄來的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