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
日頭把影子釘在柏油路中央時,蟬鳴正沿著梧桐葉的脈絡攀爬。老鐘表在墻面上咔嗒轉動,指針掃過午后三點的刻度,天光依舊亮得晃眼,仿佛被誰拉長了的綢緞,遲遲不肯垂落。
荷塘是最先感知到節氣更迭的。荷葉把水面鋪成翡翠色的棋盤,粉白的花苞在午后最烈的陽光下忽然炸開,花瓣邊緣還凝著金箔般的光。蜻蜓停在新抽的荷莖上,尾尖輕點處,漣漪一圈圈漫向塘邊的石階,驚起幾只躲在菱角葉下的紅鯉,鱗片映著日影,像從水底拋起一把碎金。
巷口的修鞋攤支起褪色的藍布傘,張師傅把最后一針線穿過皮鞋底,抬頭看了看天色。“這日頭,要到申牌才肯斜呢。” 他往搪瓷缸里續滿涼茶,冰塊在水中撞出清脆的響。穿花裙的姑娘抱著半個西瓜從對面鋪子出來,瓜瓤紅得淌蜜,汁水順著指尖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轉眼又被蒸騰的熱氣烤干。
暮色是悄悄漫過來的。先是檐角的風鈴染上淡紫,接著槐樹葉的縫隙里漏下橘紅的光斑,最后一縷陽光掠過曬谷場的麥垛,把打谷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像一行行等待收割的詩。晚飯時分,各家的院子里飄起艾草的香氣,老太太們坐在竹椅上搖著蒲扇,講起 “夏至不過不熱” 的老話,蒲扇搖落的風里,混著井水鎮過的黃瓜清香,和遠處稻田里此起彼伏的蛙鳴。
月亮升起來時,白晝的余溫還浮在井臺上。提桶打水的少年望著天邊殘留的魚肚白,忽然發現井壁上的青苔又綠了幾分 —— 原來最長的白晝過后,連時光都變得柔軟,在蟬鳴與蛙鼓的間隙里,悄悄醞釀著下一個季節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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