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棵梧桐樹總在春天把影子泡進雨水里。青灰色的墻根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蹲在石墩上擇菜,竹籃里的菠菜沾著泥,水珠順著菜葉尖兒滾到磚縫里,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暈。
我總疑心這棵樹記得所有路過的人。早年間它的枝椏還沒探過二樓的窗臺,賣冰棍的老漢推著自行車經(jīng)過,木箱子上蓋著厚棉被,"叮當(dāng)"的銅鈴聲能驚飛半樹麻雀。如今樹身要兩人合抱,樹皮皸裂得像張老地圖,藏著孩子們用粉筆涂畫的歪扭笑臉,也藏著某場暴雨留下的深色水痕。
暮春的傍晚最是熱鬧。放學(xué)的孩子舉著棉花糖跑過,糖絲粘在樹干上,引來螞蟻排著隊搬運。穿校服的姑娘背靠著樹看書,風(fēng)掀起書頁時,有片梧桐絮恰好落在她發(fā)間。賣炒貨的三輪車支起小煤爐,栗子的甜香混著晚風(fēng)漫過整條巷子,梧桐樹的葉子在暮色里輕輕搖晃,像在數(shù)著誰家門口的燈先亮起來。
深秋會下一場梧桐雨。金黃的葉子打著旋兒鋪滿青石板路,踩上去沙沙作響。有回我看見穿風(fēng)衣的男人站在樹下,抬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葉子,指尖摩挲著葉脈,忽然就紅了眼眶。或許這棵樹也記得他的故事,記得某年某月,曾有個穿紅裙的姑娘,在樹下踮腳替他拂去肩頭的落葉。
雪落時梧桐樹最安靜。枝椏裹著白絨絨的雪,像幅淡墨畫。早起掃雪的老人會在樹根旁堆個小雪人,用煤球做眼睛,紅圍巾在風(fēng)里飄。太陽出來后,雪水順著樹干往下淌,滴在雪地上,敲出一個個小小的洞,像時光在悄悄說話。
這棵樹就這么站著,看過炊煙升起又散去,看過門扉油漆剝落又刷新,看過一代代人從青絲走到白頭。它不說話,卻把所有故事都釀成了巷子里的風(fēng),年復(fù)一年,吹過每個尋常的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