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是帶著使命來的。后半夜的風突然轉了性子，卷著潮濕的水汽撞在窗紙上，發出沙沙的絮語。蒙眬間聽見遠處傳來第一聲雷，悶沉沉的，像巨人翻身時碰倒了銅鼎，震得窗欞都跟著顫了顫。等第二聲雷炸響時，我徹底醒了，披衣推窗，正撞見一道閃電劈開墨色天幕，照亮院角那株老梨樹 —— 光禿禿的枝椏上，不知何時已綴滿了青白色的花苞，像被驚雷喊醒的瞌睡蟲，正使勁睜著惺忪的睡眼。​
晨露未晞時，菜園里已是熱鬧非凡。昨夜被雨水泡軟的泥土里，蚯蚓正弓著身子鉆來鉆去，在地表犁出細密的紋路。菠菜畦里突然蹦出只青蛙，青綠色的脊背沾著泥點，鼓著腮幫子 "呱呱" 叫了兩聲，驚得幾只菜粉蝶慌慌張張飛起來，翅膀掃過芥菜的新葉，抖落一串晶瑩的水珠。最讓人驚喜的是墻根的蒲公英，枯褐色的蓮座葉間，竟頂出了星星點點的鵝黃，花瓣上的絨毛沾著晨霧，像是撒了層碎銀。​
老張叔的竹筐里裝著新收的薺菜，沾著濕漉漉的泥土。"驚蟄挖地菜，到老不害疥"，他一邊把菜捆成小把，一邊指給我看菜根上的須子 —— 那些白色的根須在土里盤結交錯，竟纏著幾只肥碩的土蠶。"這些蟲豸也醒了，該給麥子撒點草木灰了"，他往麥田走時，褲腳帶起的風驚動了草叢里的螞蚱，翠綠的身影 "噌" 地蹦起來，掠過掛滿露珠的麥穗，驚起一片細碎的銀光。​
巷子里的曬谷場曬滿了去年的棉籽。王嬸正用木锨翻曬著種子，棉籽殼裂開的縫隙里，已能看見乳白的胚芽。"過了驚蟄節，春耕不能歇"，她的藍布頭巾被風吹得鼓鼓的，手里的木锨揚起又落下，把陽光也攪得晃晃悠悠。幾個孩子蹲在谷堆旁，用樹枝逗弄著一只剛從土里爬出來的螻蛄，那蟲子抖著翅膀掙扎的模樣，惹得孩子們發出一串清脆的笑。​
暮色漫過河岸時，我沿著田埂散步。新抽的麥葉在晚風里輕輕搖晃，葉尖的露珠墜落在田埂上，打濕了叢生的紫花地丁。忽然聽見蘆葦蕩里傳來撲棱棱的聲響，抬頭便看見一群白鷺沖天而起，翅膀劃破淡紫色的暮色，留下幾道優雅的弧線。它們掠過水面時，驚起的漣漪里，倒映著西天最后一抹霞光，像誰不小心把胭脂盒打翻在了水里。​
回家的路上，碰見李伯在墻角燒艾草。青灰色的煙霧打著旋兒往上飄，帶著清苦的香氣，把藏在磚縫里的蜈蚣、蚰蜒都熏了出來。"驚蟄熏蟲害，四季保平安"，李伯用樹枝撥了撥火堆，火星子濺起來，落在濕潤的地面上，很快就滅了。他身后的桃樹已爆出嫣紅的花苞，在朦朧的夜色里，像一盞盞提著的小燈籠。​
夜深時，又下起了小雨。雨滴敲在瓦檐上，叮叮咚咚的，像是無數只手指在彈奏。我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蟲鳴漸漸稠密起來，青蛙的合唱從河邊漫過來，與遠處的蛙聲遙相呼應。這雷聲喚醒的，不只是沉睡的萬物，還有藏在歲月深處的生機 —— 就像那埋在土里的種子，只要得了這雷聲的號令，便會拼盡全力，向著陽光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