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寂春日
春日的玉蘭開得囂張,整條林蔭道都浸在甜膩的香氣里。江沉星抱著一摞作業本穿過長廊時,看見那個轉學生正在樹下接花瓣。少年校服敞著,后頸被陽光曬得發亮,忽然轉頭沖他笑:"同學,要許愿嗎?"
那是2008年,江沉星在日記本上畫了三十七道豎線。距離父母車禍去世正好五個月,他第一次聽見胸腔里傳來心跳以外的聲響。
"我叫林逾陽。"少年把玉蘭花瓣塞進他校服口袋,指尖殘留著花汁的黏膩,"逾是逾越的逾,陽是..."話沒說完就被上課鈴打斷。江沉星轉身要走,卻被拽住手腕,對方掌心的溫度燙得他渾身一顫。
"明天還在這里見啊。"林逾陽倒退著往教學樓跑,撞得紫藤花架嘩啦作響。江沉星站在原地,看著花瓣從口袋縫隙里漏出來,在水泥地上拖出蜿蜒的濕痕。
畫室的石膏像蒙著灰,林逾陽非要擠在他旁邊削鉛筆。"你總不說話,"碳粉簌簌落在江沉星速寫本上,"像那個垂死的奴隸。"他指的是角落的米開朗基羅復制品。江沉星筆尖一頓,石膏像扭曲的肌肉突然活過來,勒得他喉嚨生疼。
蟬鳴最盛的午后,林逾陽在天臺暈倒了。江沉星至今記得白大褂上斑駁的碘酒痕跡,校醫說只是低血糖時,少年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的陰影。"別告訴老師啊,"林逾陽往他手里塞薄荷糖,玻璃紙在陽光下折射出虹彩,"我抽屜里還有半罐千紙鶴。"
秋雨來得猝不及防。當林逾陽第三次在數學課睡著,江沉星發現他袖口有未洗凈的血跡。"化療會掉頭發嗎?"林逾陽突然問,手指繞著輸液管打轉。窗外玉蘭樹只剩光禿禿的枝椏,江沉星盯著他發青的腕骨,想起美術課本上羅丹的地獄之門。
平安夜那晚畫室暖氣壞了。林逾陽裹著他的羽絨服畫速寫,呼吸在玻璃窗上凝成白霧。"你看這像不像極光?"少年呵氣融化了冰花,"聽說對著極光許愿,靈魂就能..."碳條啪地折斷,江沉星摔門出去時撞翻了石膏像。米開朗基羅的頭顱滾到林逾陽腳邊,裂紋像道丑陋的疤。
最后一次見面是在醫院走廊。消毒水味道蓋過了玉蘭香,林逾陽戴著毛線帽,整個人陷在輪椅里。"我要去瑞士看雪了,"他往江沉星掌心放一枚U盤,"等極光出現的時候..."話音被劇烈的咳嗽打斷。江沉星轉身時聽見玻璃珠滾落的聲音,那些千紙鶴終究沒能飛過滄海。
十年后同學會,班長醉醺醺地拽住他:"當年林逾陽讓我們瞞著你...其實瑞士那家臨終關懷醫院..."江沉星沖進暴雨里,老教學樓的玉蘭樹被砍得只剩樹樁。他在儲物柜最深處摸到銹跡斑斑的U盤,視頻里十七歲的林逾陽對著鏡頭笑:"今天要畫江同學的后頸,他低頭時脊椎骨會凸起來..."
晨光穿透教室塵埃時,江沉星終于看清速寫本每一頁都是自己。最后一頁夾著干枯的玉蘭花瓣,背面寫著:"極光會接住所有未完成的愿望。"窗外傳來早操鈴聲,恍惚間有人逆著光跑來,校服下擺沾滿紫藤花瓣。
他的少年還是恣意昂揚,無限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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