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落滿自行車筐
秋陽穿過銀杏葉的縫隙,在林小滿的實驗報告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她蹲在圖書館后墻根下,指尖捏著被風撕出裂口的紙頁,聽見身后傳來金屬碰撞的輕響。
“同學,你壓到我的車鏈了。”
林小滿猛地回頭,撞進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里。男生半蹲下來,手指勾住她手肘把她拽起來,另一只手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車。車筐里的書滑出來一本,正好落在她腳邊——《局部解剖學》,封面上有幾滴干涸的褐色漬跡,像極了實驗課上不慎濺到的福爾馬林。
“抱歉,風太大了。”她慌忙去撿書,指尖觸到扉頁的簽名時頓了頓,“周硯?”
“嗯。”男生接過書塞進筐里,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實驗報告上,“解剖學實驗報告?周三下午李老師的課?”
林小滿點頭。李老師的實驗課以嚴格聞名,上周有人把“十二指腸”寫成“小腸上段”,被當場罰抄了三十遍解剖圖。
“我剛才好像看見你的報告被吹跑了,”周硯從車筐里抽出一張便簽紙,“缺的那頁我記了重點,可能對你有用。”
便簽紙上的字跡和扉頁一樣潦草,卻意外地清晰:“注意區分空腸與回腸的血管弓——空腸多為1-2級,回腸可達4-5級。”末尾畫了個簡筆畫的小腸,彎彎曲曲像條調皮的蚯蚓。
那天之后,林小滿總能在實驗樓門口看見那輛黑色自行車。有時車筐里放著喝了一半的礦泉水,有時是折疊起來的白大褂,最常見的還是那本《局部解剖學》,頁腳卷得像朵浪花。
周三實驗課成了她最期待的下午。周硯總坐在第一排,側臉的輪廓在顯微鏡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晰。他操作解剖刀時異常專注,指尖穩定得像固定標本的支架,劃開皮膚的動作利落得像在拆一件精密的儀器。有次林小滿被福爾馬林嗆得咳嗽不止,他忽然遞來一塊薄荷糖,包裝紙在安靜的實驗室里發出輕微的響動。
“含著,能好點。”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薄荷糖一樣的清涼。
深秋的雨總來得猝不及防。林小滿抱著剛借來的《神經解剖學》沖進教學樓時,看見周硯站在屋檐下,正把他的自行車往走廊里挪。車筐里的書被塑料布蓋著,邊角卻還是濕了一小塊。
“沒帶傘?”他側身讓她進來,順手把自己的傘遞給她,“我住這棟樓的研究生宿舍,不用傘。”
傘柄還帶著他的溫度。林小滿接過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被顯微鏡下的電流擊中,麻酥酥地竄到心口。
“明天還你?”
“不用,”周硯笑了笑,“就當謝你上次沒把我車鏈壓斷。”
那把黑色的傘,林小滿用了整個冬天。有時她會在傘柄上發現新的刻痕,像某種秘密的標記;有時她會故意把傘留在實驗樓,第二天總能在自己的儲物柜里找到它,傘面被仔細地疊成四方塊,里面夾著一片壓干的銀杏葉。
開春的時候,周硯要去外地實習。臨走前的那個傍晚,他把自行車停在老地方,車筐里放著那本《局部解剖學》,扉頁夾著一張紙條:“空腸和回腸的區別,其實摸起來更準——空腸壁較厚,回腸較薄。就像有些感覺,得親手碰過才知道。”
林小滿把書抱在懷里,看著夕陽把周硯的影子拉得很長,直到消失在銀杏道的盡頭。她忽然想起上周實驗課,他教她辨認迷走神經時,指尖無意中劃過她的手背,那時她沒敢說,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解剖刀輕輕挑動的神經,細微,卻震顫不止。
后來的每個周三,林小滿還是會去實驗樓。周硯的自行車已經不在了,但她總習慣在老地方站一會兒。有天下雨,她撐開那把黑色的傘,發現傘柄內側新刻了一個小小的“林”字,旁邊是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風穿過銀杏樹梢,卷落幾片新葉,輕輕落在她的自行車筐里。林小滿低頭笑了笑,踩著滿地碎金往圖書館走。她知道,有些試劑需要避光保存,有些心動需要時間發酵,就像這本寫滿批注的解剖學書,就像傘柄上慢慢暈開的溫度,總會在某個恰當的時刻,顯露出最清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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