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把第一片銀杏葉吹進第三食堂時，林小滿正蹲在泔水桶旁撿飯卡。

  卡面印著的“蘇哲”兩個字被湯汁浸得發皺，她用校服袖口蹭了蹭，指紋在油膩的塑料殼上暈開一小片灰。抬頭時，男生逆著食堂的暖光站在面前，白襯衫袖口卷到小臂，腕骨凸起，手里還捏著半塊沒吃完的肉包。

  “同學，你撿我飯卡的姿勢，很像在撈珍珠。”他說話時帶著笑，虎牙尖蹭過下唇，把肉包遞過來，“賠你，剛買的，沒咬過。”
 
林小滿盯著那只骨節分明的手，突然想起生物課上解剖的青蛙，血管在皮膚下清晰可見。她接包子的動作太急，指尖碰到他的掌心，像被燙到似的縮回來，飯卡往他懷里一塞就往樓梯口跑，書包上掛著的銀杏葉掛件晃得叮當作響。
 
后來她才知道，蘇哲是計算機系的學長，常駐第三食堂靠窗的位置。每天中午十二點十分，他總會端著一碟糖醋里脊坐在那里，筆記本電腦攤開，屏幕亮著密密麻麻的代碼，卻總在吃到第三口時抬頭，往樓梯口的方向望一眼。
 
林小滿開始故意繞遠路去第三食堂。她會提前十分鐘到，選蘇哲斜后方的座位，把課本攤在桌上假裝復習，余光卻盯著他夾菜的手。他吃飯很慢，嚼東西時嘴角會微微上揚，像是在跟食物較勁，偶爾遇到難吃的青菜，會悄悄把菜梗埋進米飯底下，像藏秘密似的。
 
十月中旬，銀杏葉把食堂門口的路鋪成金黃色。林小滿抱著剛洗好的實驗燒杯從化學樓過來，遠遠看見蘇哲蹲在銀杏樹下，正給一只瘸腿的流浪貓喂火腿腸。貓是三花的，右前爪沾著泥，卻一點不怕生，蹭著他的手背發出呼嚕聲。
 
“它叫銀杏。”蘇哲抬頭看見她，把火腿腸掰成小塊遞過來，“上周在食堂門口被自行車蹭了，現在天天來這蹲點。”
 
林小滿蹲下來，指尖剛碰到貓毛，就被它輕輕咬了一下。蘇哲笑著把她的手拉開，“它認生，只吃我喂的。”話剛說完，三花貓就叼著一塊火腿腸湊到林小滿手邊，尾巴卷住她的手腕，像在撒嬌。
 
那天他們蹲在樹下聊了很久，直到食堂的廣播開始播放閉餐通知。蘇哲幫她把燒杯放進書包，手指碰到杯壁時，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比燒杯碰撞的聲音還響。他說自己是南方人，第一次見銀杏，覺得這樹真奇怪，葉子黃了也不落，像舍不得離開樹枝。林小滿沒告訴他，她的家鄉到處都是銀杏樹，每年秋天，外婆都會把落在院子里的銀杏葉撿起來，夾在她的課本里，說這樣就能留住秋天。
 
十一月的雨下得沒完沒了，第三食堂的暖氣開得很足。林小滿縮在座位上吃泡面，蘇哲突然坐到她對面，把一杯熱牛奶推過來，“剛在樓下便利店買的，溫的。”他的頭發還滴著水，額前的碎發貼在皮膚上，白襯衫領口濕了一片，卻笑著從包里掏出一個信封，“給你的。”
 
信封上畫著一棵小小的銀杏樹，里面是一張泛黃的信紙，字跡工整，末尾畫著一只咧嘴笑的貓。林小滿讀了三遍，才敢確定那是一封情書。他說每天中午十二點十分抬頭，不是在看樓梯口，是在等那個背著銀杏葉掛件的女生；他說看見她蹲在泔水桶旁撿飯卡時，覺得整個食堂的煙火氣都落在了她身上；他說上周在化學樓門口看見她抱著燒杯，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臉上，像他家鄉春天的油菜花。
 
“我……”林小滿的臉燙得像泡面的湯，話沒說完，就被蘇哲打斷。他把她的泡面碗拉到自己面前，挑走里面所有的香菜，“我知道你不吃香菜，每次都要把香菜挑出來放在紙巾上，像堆小山。”
 
那天他們一起把泡面吃完，蘇哲幫她把香菜埋進食堂門口的銀杏樹下，說這樣明年就能長出一棵只結香菜的銀杏樹。林小滿笑著捶他的胳膊，卻在他轉身去扔垃圾時，偷偷把那封信夾進了課本，和外婆夾的銀杏葉放在一起。
 
十二月的雪來得突然，第三食堂的玻璃窗上結了一層薄霜。蘇哲帶著林小滿去吃食堂新開的麻辣燙，她把菜碗里的魚丸都夾給他，說自己不愛吃。蘇哲沒拆穿，只是把魚丸咬成兩半，把有餡的那半遞回她碗里，“我只愛吃皮，你吃餡。”
 
吃到一半，林小滿的手機響了，是外婆打來的。她走到食堂門口接電話，外婆說家里的銀杏樹落光了葉子，把她的課本翻出來曬，發現里面夾著好多銀杏葉，問她是不是在學校談戀愛了，不然怎么會夾這么多葉子。林小滿回頭看見蘇哲站在不遠處，正對著她笑，雪落在他的頭發上，像撒了一層糖霜。
 
掛了電話，蘇哲走過來，把圍巾解下來繞在她脖子上，圍巾上有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外婆問什么了？”他低頭幫她把圍巾理好，指尖碰到她的耳垂。
 
“問我是不是談戀愛了。”林小滿的聲音很小，卻被蘇哲聽得清清楚楚。他把她的手揣進自己的口袋里，口袋很暖和，像揣著一個小太陽。
 
“那你怎么說？”
 
“我說，等銀杏再黃的時候，就帶他回家看銀杏樹。”
 
蘇哲笑著把她摟進懷里，食堂的暖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們身上，雪落在他的肩膀上，很快就化了。林小滿靠在他的胸口，聽見他的心跳聲和食堂里的喧鬧聲混在一起，像一首溫柔的歌。
 
第二年九月，第一片銀杏葉又落在第三食堂的泔水桶旁。林小滿蹲下來撿飯卡，卡面印著她自己的名字，卻被一只手先撿了起來。蘇哲站在她面前，白襯衫袖口卷到小臂，手里捏著半塊肉包，和去年一模一樣。
 
“同學，你撿自己飯卡的姿勢，還是很像在撈珍珠。”他把肉包遞過來，另一只手牽著她的手，“外婆說，家里的銀杏葉都曬好了，就等我們回去夾課本呢。”
 
林小滿接過肉包，咬了一口，還是去年的味道。她抬頭看向蘇哲，他的虎牙尖蹭過下唇，眼里盛著食堂的暖光，像盛滿了整個秋天的銀杏葉。
 
食堂門口的銀杏樹又黃了，三花貓蹲在樹下，正啃著蘇哲剛買的火腿腸。林小滿把書包上的銀杏葉掛件摘下來，掛在蘇哲的背包上，掛件晃得叮當作響，和去年一樣。
 
“走吧，去吃糖醋里脊。”蘇哲牽著她的手往食堂里走，陽光透過銀杏葉的縫隙落在他們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像要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延伸到所有銀杏葉都落滿的未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