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越劇:江南煙雨中的故園情》
山清水秀的江南,孕育了越劇的詩情畫意,那是歲月沉淀的溫柔,輕舞在時光的長河。愛越劇,愛她纏綿如春水、靈動似飛燕,于桃紅柳綠間勾勒雨恨云愁,在癡男怨女中訴說風月無邊,絲絲縷縷的情愫,熨帖著游子的心。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人育一方佳話。越劇,是被江南的煙雨浸潤的,如甌江之水般溫潤綿長。每次回到溫州老家,巷口那臺老舊的廣播總比家人更早迎我——沙沙的電流聲中,越劇唱詞斷斷續續,像外婆絮絮叨叨的叮嚀。雖音色粗糲,卻別有一番鄉音韻味。在我心中,越劇恰似廊橋下的浣紗女,婉轉時如花香沁脾,低回處若細雨沾衣;偶行九山湖畔,忽聞遠處飄來《梁祝》的調子,腳步便不自覺地慢了下來,仿佛被一縷鄉愁牽住了衣角。
——越韻常吟是吾鄉,吾心安處即故園。
日子在越劇的唱腔里被拉得細長,似外婆納鞋底的麻線,織進幾代人的悲歡。猶記兒時暑假,天井里竹椅吱呀,外婆搖著蒲扇,將《紅樓夢》的戲文揉進蟬鳴。我啃著冰棍,懵懂聽著“金玉良緣”與“木石前盟”,雖不解其中愁緒,卻能見鄰家阿婆們眼底泛起的水光。最有趣的是村口井臺邊,洗衣的嬸娘們常一人起頭唱《碧玉簪》,眾人便接龍似的哼下去,吳儂軟語此起彼伏,連捶衣聲都成了鑼鼓點。
青衣素袖,訴不盡楠溪江畔的青山隱隱;水袖翩躚,舞不斷雁蕩山間的云霧悠悠。今年寒假歸鄉,恰逢村里搭戲臺,特邀紹興小百花越劇團來演《陸游與唐琬》。我攙著外公外婆早早占座,寒風里呵著白氣,看臺前架起紅燈籠,后臺飄出桂花頭油的香氣。鑼鼓一響,幕布輕啟,臺上人云步生蓮,唱到“東風惡,歡情薄”時,外婆攥緊我的手,渾濁的眼里映著水袖翻飛的流光。那一刻,我忽然懂得:越劇不止在劇院熒屏,更在祠堂戲臺、在田間巷陌,在代代溫州人血脈里流淌的鄉音中。
越劇生于嵊州,長在江南。從落地唱書到水墨戲臺,百年間,她如甌繡銀針,將詩情詞韻繡進絲竹管弦。唱腔里既有四明山的清越,又帶錢塘潮的激蕩;身段中既見西湖楊柳的婀娜,又藏天臺云霧的縹緲。更難得的是,那些戲文把世道人心裹進才子佳人的故事——寶玉摔玉是少年意氣,英臺哭墳是生死癡纏,就連《五女拜壽》里捧高踩低的嘴臉,也映著人間百態。
可如今,村口古戲臺長了野草,戲服蒙塵鎖在老箱底。問起身邊同學,竟有人把“尹派”當作新潮樂隊。幸而還有人守著這份傳承:溫州茶山鎮的民營劇團仍演著《盤夫索夫》,蒼南的戲迷社用抖音直播教身段,更有年輕演員將現代舞融進水袖,讓老戲迷嗔一句“胡鬧”,卻又忍不住駐足觀看。
云袖半掩芙蓉面,且聽越韻說流年。于我,這裊裊鄉音是外婆灶臺上的麥餅香,是清明時節的楊梅雨,是離家求學行李箱底藏著的越劇CD。今春返校前,特意將手機鈴聲設為《桑園訪妻》選段——當“走啊~”的起調在教室突兀響起,周遭愕然側目時,我卻偷偷笑了:這跨越山海的吳語吟唱,原是最熨帖的鄉愁解藥。
愿這江南煙雨滋養的聲韻,永遠在甌越大地傳唱。臺前幕后,總有人為它添一縷新聲;戲里戲外,永不斷血脈相承的癡纏。
短篇小說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