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第五十顆星星

村口老槐樹的影子斜斜地鋪在茶田上時，我第一次見到了小涵。她站在隊伍的最后排，兩條細瘦的辮子垂在胸前，手里攥著塊洗得發白的手帕，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我們分發文具的紙箱剛打開，五顏六色的鉛筆盒就吸引了所有孩子的目光。有個穿黃背心的男孩已經踮著腳往箱子里瞅，嘴里念叨著想要藍色的賽車款。小涵卻只是往后縮了縮，帆布鞋的鞋尖蹭著地上的塵土，畫出細碎的弧線。
“每個人都有份哦。” 我蹲下來朝她笑，手里舉著個粉色的兔子鉛筆盒。塑料外殼在陽光下亮晶晶的，耳朵部位還鑲著片小小的熒光貼 —— 那是出發前特意在文具店挑的，想著小姑娘或許會喜歡。
她的睫毛顫了顫，卻沒接話。直到旁邊的小胖舉著新文具盒歡呼時，她才飛快地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好像那抹粉色燙眼似的。
分發完文具，我坐在村委會的門檻上整理登記表。忽然感覺衣角被輕輕拽了拽，回頭就看見小涵站在身后，手里捧著顆黃澄澄的枇杷。果子上還帶著新鮮的絨毛，顯然是剛從樹上摘的。
“老師說，交換東西才算朋友。” 她的聲音比蚊子哼還輕，眼睛盯著自己的鞋尖，辮梢的蝴蝶結晃了晃。
我這才注意到，她胸前的布袋里露出半截鉛筆盒 —— 正是我剛才遞過去的兔子款。粉色外殼上印著的胡蘿卜圖案被手指摩挲得有些發亮，顯然她很喜歡，卻又不好意思主動要。
“那我用這個跟你換好不好？” 我從帆布包里摸出張卡通貼紙，是臨走前妹妹硬塞給我的，上面印著只圓滾滾的小熊，舉著塊寫著 “加油” 的牌子。
她的眼睛倏地亮了，像被投入石子的小池塘。接過貼紙時，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像只受驚的小鹿般縮了回去。就在這時，鉛筆盒從布袋里滑出來，“啪嗒” 一聲掉在地上。
塑料盒彈開了，里面的東西撒了一地：三支削得尖尖的鉛筆，半塊用保鮮膜仔細包著的橡皮，還有張被折成小方塊的照片。
小涵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慌忙蹲下去撿。我也趕緊幫忙，指尖觸到照片的剎那，看清了上面的畫面 —— 一對年輕夫婦站在天安門前，男人穿著襯衫，女人扎著馬尾，兩人中間的小女孩被舉得高高的，笑得露出豁牙。
“這是我爸媽。” 她把照片按在胸口，聲音帶著哭腔，“去年他們去深圳打工，說等我攢夠五十顆星星就回來。”
我這才發現鉛筆盒內側貼著排歪歪扭扭的星星，用彩色蠟筆畫的，已經貼了整整四十四顆。最底下那顆星星的角落，被水洇過，暈成淡淡的藍紫色。
“這個給你。” 我把小熊貼紙貼在她的鉛筆盒蓋上，正好在兔子耳朵旁邊，“小熊會幫你數星星哦。”
她突然抬起頭，眼睛里蒙著層水汽，卻用力點了點頭。那天下午教孩子們折千紙鶴時，小涵總坐在我旁邊。她的手指很巧，折出來的紙鶴翅膀尖尖的，比別的孩子折的更像要飛起來的樣子。折到第三只時，她偷偷往我手里塞了個東西 —— 是又一個枇杷。
離別的那天清晨，我在門口發現個紙包。打開一看，是滿滿一包枇杷，底下壓著張畫：粉色的兔子鉛筆盒旁邊，站著兩個牽手的小人，一個扎著辮子，一個背著大大的帆布包，頭頂上畫著五十顆星星，每顆都涂得金燦燦的。
大巴車開動時，我看見小涵站在老槐樹下，懷里抱著那個鉛筆盒。粉色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變成個模糊的圓點，像顆掉在綠色絨布上的草莓糖。
后來整理照片時，發現相機里存著張意外拍下的畫面：窗欞漏進束陽光，正好照在女孩的鉛筆盒上。那半塊橡皮躺在粉色的塑料格里，旁邊的照片被小心地壓在直尺下，年輕夫婦的笑容在光斑里微微晃動，仿佛下一秒就要從紙里走出來，揉揉那個扎著辮子的小姑娘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