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麗峰

上學期末，工業專業畢業班的班主任著急地打電話告訴我，付云放棄了本學期7門課程的期末考試機會，并決定下學期不再回學校了，要去流浪。付云，那是個淳樸、踏實、好學的學生啊！我依稀記得四年前新生報到時的情景：2007年9月8日，一個來自江西山區的學生，獨自拎著簡單的行李，以高于我校當地錄取線40多分的成績來到我院。那時的付云看起來靦腆而又安靜，但堅定的眼神充滿著對大學生活的憧憬。

付云怎么啦？我是了解付云的，他雖然家庭貧困（父親去世、哥哥弟弟在外打工、母親在家務農），但他自強不息、積極向上，參加過學科競賽，獲得過獎學金，和同學相處融洽，學習積極，成績優秀，只是有點內向，但的確是老師心目中的好學生啊！馬上要和付云談話，了解情況！

付云很守時，上午10點準時來到辦公室。他一看見我就沖著我笑：“老師，我知道你為什么找我，我讓您失望了！”

“老師，一切都是交換，我相信尼采，尼采睿智、無畏，撕破了世間一切欺騙的面具！”付云長嘆一聲，開始給我舉例子：“班長對我好，是因為她不希望我拖班級后腿吧；考試有意義嗎？滿足老師對我們的檢驗而已；您今天找我談話，也是交換吧，您不希望我成為您工作中的污點……”付云說著說著情緒有點激動，聲音也提高了不少。我靜靜地聽著，我的學生，那個充滿激情、滿懷期望的學生片面地被尼采的思想迷惑了！迷戀尼采有錯嗎？沒有!但如果片面地理解尼采或者簡單地以尼采的思想武裝自己、解析事實、指導行為，卻是非常可怕的！

我告訴付云：“尼采是才華橫溢的，我也敬佩他！但你列舉的這些所謂的‘交換與欺騙’的例子，我是不贊同的。班長是因為責任甚至是因為純粹的關心才對你好的，她不想看到你生活拮據，所以堅持給你助學金；考試不僅僅是滿足老師對學生的檢驗，更是學生對自我的檢驗；而今天我找你談話，是因為我不忍心看到我心目中的好學生走彎路。你學習、獲獎是欺騙嗎？你參加考試也是欺騙嗎？母親愛你，也是有交換、欺騙嗎？”付云沉默許久：“老師，我有很多夢想，我希望通過我的努力，我的母親不再干完農活還去辛苦地撿垃圾；我希望通過努力，能考第一名，給母親更多的慰藉；我還希望，我能出人頭地，讓母親揚眉吐氣……但我發現我沒有做到，甚至不可能做到！我痛恨自己，偶然的機會，我發現了尼采，他的思想拯救了我，我想用行動去踐行他的思想！”

明白了，是因為太多的夢想的破滅，是因為太多的期待的迫切，是因為太多的思想的凝結，而突然發現迷戀尼采、選擇放棄、甘愿流浪是對現實的補償、逃避和替代。大學確實“毀滅”了一些學生的年輕的不成熟的片面的夢想或思想，但歷經大學的洗禮，重新成長的夢想或者思想會更加美好而有意義！尼采不會拯救他，要拯救他的是老師，還有他自己！

有夢想就有希望，而夢想是建立在現實的不懈奮斗的基礎上！付云，你已經做得不錯了，你努力了、思考了、進步了，只是沒有合理地調整潛意識、理想、現實之間的矛盾；還有，付云，這個世界有欺騙、有交換，更有關愛、支持與溫暖！

一周后，付云再次來找我，只簡單地告訴我買好了下午回家的火車票，下學期會準時回學校。下學期付云會來嗎？我沒有把握。大學四年的最后一個學期，他如果放棄，我良心不安！

2011年2月18日，學生報到日，付云沒有來。付云真的要放棄學業嗎？不行，不能讓他這樣！我通過多次給他的家人打電話得知，原來他和小學同學一起去福建打工了。付云的手機一直是關閉狀態！

2月20日，突然收到付云的短信：他不想工作了，但還沒有領到工資，而且沒有回校的路費，希望我能幫助他回學校。浪子回頭，他終于要回學校！郵寄路費，沒有問題！只要他能平安回來！

2月22日，付云回來了。他看起來有點沮喪，有點疲憊，還有點內疚。還用我再批評他嗎？還用讓他想想自己一定準時回學校的承諾嗎？不用了，每一個學生，每一個人，都有犯錯的時候，甚至有違背自己承諾的時候，但只要他不是有意的，只要他能回頭。

大學生活繼續。因為付云家庭經濟困難，我給他安排了勤工儉學崗位。校園里，我偶爾會見到付云，他總是沖我笑笑，告訴我他最近一切都好！他不再沉迷尼采，不再思考“交換”與“欺騙”。我終于放心了。

付云很踏實地勤工儉學、很努力地學習。畢業補考，付云7門課程全部通過，畢業設計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而且找到了一家實習的單位。我欣喜地看著付云的一切變化，我以為期待的理想的結局馬上就要實現了，故事馬上塵埃落定！

但，2011年的5月初，畢業離校之前的最后一個月，付云再次震驚了我。他又一次放棄學業，不辭而別。我崩潰了，多么強烈的失敗感！以前的一切努力都沒有奏效，他的思想還是沒有改變，他還是被尼采的思想帶走了！

我把付云的情況報告給學院。學院決定，繼續多方面、多渠道聯系他，如果三天內還聯系不上，就正式上報學校。手機關機，博客沒有任何更新，沒有同學了解他的去向，他在外打工的親朋也沒有他的消息。我痛心地等待著。

盼望著、期待著，三天，三天的折磨，三天的焦慮。付云，你在哪里？5月15日，如果下午付云還沒有回來，學院就要寫材料正式上報了。5月15日中午，我開始寫付云的材料，無奈尼采的強大，憎恨自己的渺小與失敗。付云，如果你從此再也不回學校，老師會永遠的內疚。

就在那天下午，付云回來了。看著面帶歉意的付云，我不想教育他如何如何，只是問他：下次打算什么時候走，能否在走之前告訴我一下？付云笑著告訴我，他去壩上看草原去了，這是他大學生活的最后一個小小的心愿；不打算再走了，因為還要準備畢業答辯，還要找工作。那天，我和付云聊了很久，聊他路上驚險的經歷、看到草原的驚喜，還聊到了他深深迷戀的尼采；他說是老師的寬容與諒解觸動了他的心靈，他終于明白老師不懈的勸告沒有任何交換與欺騙的目的，而“一切都是交換與欺騙”的理念是不再成立的！所以他選擇回到學校繼續學業！

離校時，付云獲得了畢業證、學位證，找到了工作。他給我留下一封信，介紹了自己的心路歷程，并表達了對我的感謝！“無論明天怎樣，我會真真實實地活著，真真實實地追求夢想并逐步去實現它！”這是付云留給我信中的一句話。

祝福你！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