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臺與田壟間的“勤子”
媽媽的小名叫“勤子”,是姥姥姥爺想讓她勤快一點的意思,可我每次聽到這個名字,心里就忍不住泛起委屈。大舅的小名叫“福子”,小舅的小名叫“健子”,一個是幸福,一個是健康,多好聽又吉利的字眼。唯獨媽媽的“勤子”,聽起來總像個苦差事的代號,仿佛從出生起就被拴住了手腳。
記憶里,媽媽每天上午下午都要回鄉下干農活,早上天還沒亮,廚房的燈就亮了。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總能看見她踮著腳在櫥柜里翻找食材的背影。揉面時,她手腕上姥姥留下的銀鐲子磕在案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炒菜時,油煙裹著她的身影,嗆得她直咳嗽,卻還不忘回頭叮囑我多睡會兒。做好早飯,她扒拉兩口就往田里趕;中午頂著大太陽沖回家,匆匆炒兩個菜,碗筷還沒收完又要出門。我望著她跨上電動車遠去的身影,風把她的圍裙吹得鼓起來,像張疲憊的帆。車尾燈在晨霧里明明滅滅,漸漸消失在巷口,可灶臺上那碗溫熱的粥,還留著她來不及吃完的半根油條。
那天我和同學聊起家人的小名,我說媽媽叫“勤子”,換來一陣哄笑。“聽起來好像永遠在干活的機器人!”同學打趣道。我漲紅了臉,心里又酸又氣。回家路上,我盯著路邊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野草發呆,突然覺得“勤子”這個名字就像根無形的繩子,把媽媽捆在灶臺與田壟之間,捆住了她本該輕松的人生。別人家的媽媽總能穿著漂亮衣服逛街,可我的媽媽指甲縫里永遠嵌著洗不凈的泥,袖口沾著油漬,連件像樣的外套都舍不得買。
可當我氣鼓鼓地跟媽媽抱怨這個名字不好聽時,她正蹲在院子里擇菜,指尖飛快地掐去黃葉。深秋的風卷起她耳邊的碎發,露出鬢角新添的白發。“傻丫頭,”她頭也不抬地笑了,枯葉簌簌落在腳邊,“名字就是個記號,姥姥姥爺想著,人勤快點,日子才能過得敞亮。”說著,她起身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火苗“噼啪”竄起來,映紅了她眼角細密的皺紋。我這才發現,那些被我嫌棄的名字,原來藏著上一輩最樸素的心愿——只是這心愿太重,重得讓媽媽用半生的操勞去扛。
夜晚躺在床上,我聽見院子里傳來“唰唰”的搓衣聲。月光透過窗戶,把媽媽的影子拉得很長。她弓著背,在木盆里用力揉搓我的校服,皂角的清香混著夜露的濕潤漫進屋子。突然明白,“勤子”二字不是枷鎖,而是媽媽把所有的愛,都藏進了永不停歇的忙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