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記憶與精神原鄉
詩人田禾1965年出生在湖北大冶一個名叫張山吳的村莊。因家境貧困,他從小嘗遍了各種不幸與悲苦,不過,父母的樸實與村民的善良也讓他感受到了諸多溫暖。如果說大冶是詩人苦難的故鄉,那么自1985年開始在武漢的經歷,則不但改變了他的生存境遇,也使他真正地開啟了自己的詩歌創作道路,武漢也成為田禾精神原鄉的立足點。文學地理與田禾的創作密切相關,大冶和武漢是與他的創作直接相關的兩個“現實故鄉”,而詩人的精神原鄉正是在“現實故鄉”的基礎之上所完成的詩意建構。田禾的詩歌創作與大冶和武漢都有著緊密的聯系,大冶的鄉土經驗和武漢的都市經驗也早已滲透到田禾的血液中,反哺田禾的詩歌創作,并豐富了田禾的詩歌地圖。通過對故鄉的反復書寫,田禾在他的詩歌中建構了一隅能夠充分調度自己的情感思考、發揮情感想象的原鄉根據地。在田禾的詩歌中處處能看到詩人故鄉的片影,其中布滿了詩人的生存沉思。精神原鄉也正是詩人精神信仰的寄托處,身處都市生活的田禾并沒有過多書寫都市生活,而是在都市中回望故土,都市成了隱含于其創作中的一個觀察視角。
詩人是生活的記錄者,田禾更是一個忠實的鄉土生活記錄員,面對現代生活中精神信仰的虛無與割裂現象,他竭力在故鄉尋求自我精神的歸宿,以此完成精神原鄉的建構。田禾曾說:“我是一個故鄉的守望者和懷舊者,我希望自己能夠通過詩歌向讀者敞開內心深處的鄉音、血型和母語。我用自己的內心守望故鄉、歌唱故鄉。”雖然田禾在故鄉的童年生活充滿了不幸與苦難,但他并未自怨自艾,而是將這些經歷熔鑄為自己的創作題材,將其化入詩歌的意象內部,用詩歌完成對自我的治愈。在書寫苦難與殘酷的同時,詩人也看到了美好與溫暖并存的諸多鄉村畫面。
田禾觀察鄉村世界,細致地體悟鄉土人民的生存境況,流露出對鄉土的眷戀和對生命的沉思。他的詩在體現精神信仰的旨歸時,飽含著深厚的鄉土味。他的詩多以精粹的口語入詩,詩的語言清淡素雅,令人回味無窮,好似慢飲了一杯清茶留下的余香。鄉土生活是田禾詩歌創作的精神源泉,他也憑借這份對于故鄉故土的堅定信仰在詩中建構了一方屬于詩人自己的精神家園。田禾肆意將對故土生活的真切體驗熔鑄在詩中的每一方寸之間,無論是暢快的相見之情,還是悲痛的離別之意,詩人都巧妙地將其與鄉土經驗聯結起來。田禾的詩總是將鄉土生活和自我情感體驗緊密地結合在一起,當詩人的情感和自然意象遇合時,詩人的筆下就建構了一個質樸、真實的精神家園。對質樸和真切的現代鄉村形象的頌揚,也隱含了詩人對于現代都市生活的憂慮與反思。
詩人田禾對鄉土生活的深切言說,呈現了他對鄉村生活的敏銳把握,他捕捉到了鄉村生存體驗的真實與隱秘。田禾的鄉土詩不無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生態美學感觸,他的詩中出現的意象如草帽、鋤頭、柴火灶、舊鐮刀等,使人感覺意象渾然自成,不自覺中引領讀者進入他所營構的鄉土世界。田禾的詩自成風格,他的創作更偏重于鄉土生活和鄉土人物的直接再現,誠實地展現鄉土生活的真實圖景,記錄鄉土生活的時代變遷,凸顯了詩人的瞬間感受。詩人在湖北大冶和武漢的不同生活經歷形成了其精神原鄉的特殊視野,并將其滲透到了創作中。例如《籬笆院》《草帽》《白事》《摘棉花》《雞打鳴》《取名字》《兄弟分家》等詩中飽含了濃烈的鄉土氣息,鄉村生活得到了富有原生態性質的展現。《籬笆院》是對鄉村夫婦日常生存場景的真實刻畫,將極富日常性的細枝末節在詩中呈現出來。挖掘鄉村日常生活的審美價值,構成了田禾詩歌創作的一大特色。草帽既是“向命運妥協的標志”,也是“窮人別樣的浪漫”(《草帽》)。戴著草帽在田間忙碌的勞作場景被詩人鐫刻在詩中。在辛勞中發現別樣的詩性浪漫,在苦難中找尋閃動的詩意光芒,田禾與世界不斷地和解,也在鄉土的光芒中慰藉自己的靈魂。對于鄉土生活場景的敏感和細節的捕獲,構成了詩人回望鄉土極具個性化的創作視角。
在漫長的時代里,“兄弟分家”是鄉村常見的現象,是鄉村的習俗和傳統。俗話說“樹大分杈,子大分家”,這意味著一個完整大家庭的解體,以及幾個新家庭的誕生。分家這個鄉土題材曾被許多詩人反復寫過,但田禾的《分家》寫得特別真切細致,更為具象化,在口語性書寫中貼近了鄉村生活的本真場景描繪,并站在祖孫視角敘述分家時的悲傷與留戀。此詩不同于巴千里的《分家》采用兒子和父親的對話形式,深刻地批判分家所帶來的社會問題;也不同于楊曉風將分家和“打劫”聯系起來,借此抨擊分家這一行徑,如“分家須在黑夜/還得大火蔓延/身上流著相同的血/連打劫/都格外親切”(《分家》)。田禾的這首詩取材于他所見證和參與的兩次分家事件,一次是分家時祖孫分離的場面觸動了詩人,另一次是詩人的小嬸子將手鐲分給兒媳婦時兩人相擁而泣,孫子卻哭鬧不愿分家的畫面。這些分家的情景都深深地扎根于詩人的記憶中。詩人在描寫分家場合的時候,不是對鄉村的習俗進行批判,而是寫出了分家時的溫馨。詩人曾在一篇創作談中寫道,“家是可以分的,財產是可以分的,唯有親情是不可分的,親情是永遠分不開的,這就是人性中最美好的一種情愫。”田禾筆下的故鄉閃動著人性的光澤和美好,詩中不是浮光掠影式的顯現,而是對于生活的真切言說。這實際上是田禾精神還鄉的一種體現,他在鄉村的日常生活中找尋真善美的閃光點,賦予鄉村靈魂一種特別生動的氣息,呈現了鄉土生命形式的美好。詩人并不避諱情感的直接顯露,而是巧妙地落實到真切的鄉村場景再現中,似乎在詩中復活了詩人自己的鄉土經驗,也復活了同時代人的記憶和某種共通的情感。正如程光煒所言,“詩人對鄉土,有一種赤子般的忠誠,他是一個鄉村文明的堅守者。”
鄉土記憶是田禾長期開采的一座創作富礦,飽蘊他對故鄉的深切情意與真切記憶,他由此塑造了一批鮮活的鄉土人物形象。人物形象的刻畫是田禾精神原鄉的另一種表述方式,相較于鄉土日常生活場景的描寫,田禾對鄉土人物的觀察尤為細致,其中父親是牽動田禾情感與想象的中心人物。這些鄉土人物的塑造構成了田禾詩歌地理的豐富維度,蘊含著田禾內心深處最真切的情感渴念,他在這些人物身上發現了一種充溢著飽滿人性的生命形式。詩人在其中尋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一方精神棲息地,忘卻苦難、享受孤獨,達到自我靈魂的救贖。人物形象的豐富性構成了詩人精神原鄉的一個重要方面。《說書人》《老牧人和他的羊群》《石匠》《換糖人》《譚木匠》《五福爺開店》《老裁縫》《我的乳娘》《中年農民》《白玉蘭》等詩歌,充分體現了詩人的創作意圖和所達到的創作效果。詩人運用近乎白描的創作手法,勾勒了鄉土人物的生存圖像。在城市化的加速進程中,多數鄉土職業在不斷消亡,田禾的詩歌保留了一份真實的歷史圖景,也帶給了讀者一份別樣的具有陌生化意味的審美享受。這種陌生化效果并不是語言的冷僻,而是讀者與內容之間的疏離。在《換糖人》一詩中,詩人抓住特定的場景,采用具象化的方式呈現換糖人的職業屬性,對換糖人的形象進行了繪聲繪色的描繪,場景氛圍與細節描寫達到了混融一體,詩中的敘述簡潔而富有鄉土氣味。換糖人的存在對詩人來說,就成了一種甜蜜的童年記憶。他們可以收集牙膏皮、龜殼、雞毛、廢銅爛鐵等東西來換取換糖人替他們敲糖的幸福時刻。“換糖人”對應了詩人的精神原鄉,似乎被賦予了一種似水柔情。這首詩的語言并不是精致剔透的,而是自然暢達,運用口語來描述場景,有一種沉淀著鄉土風息的畫面感,具有一種特別的親歷性。但是,“換糖人”這個職業現在不復存在了,成了幾代人的記憶。田禾這些描寫古舊職業的詩歌,也就打上了人類學考古的意味,而在讀者那里,也就獲得了一種陌生化的審美效果。田禾說,“我所寫的這些鄉土詩,都是來源于生活和對生活的感受。”正如此,“換糖人”這些過往的鄉土人物,在詩人的筆下就流露出了一種老時光的溫暖與溫馨,這也構成了詩人精神原鄉的一種記憶圖式。在這個快速發展的時代,詩人身處城市,卻并未被城市的五光十色裹挾,而是直面鄉村和城市的變化,以回望的姿態面對故鄉,凝眸那些富有生命光彩的鄉土人物。詩人與鄉土漸行漸遠,但是鄉土留給詩人的記憶卻恰如陳年老酒,愈發醇馥。
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田禾對于父親的書寫是最為具體和飽含情感的,父親永遠牽動著田禾情感深處的隱痛。他回憶說,“父親在世期間,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一直為了家庭的生存,日以繼夜地勞作。過年期間為了家里能有過年的氛圍,而獨自下湖撈魚,而因此在湖中,帶著一世的苦難離開了人世間。”父親的離世給田禾留下了許多遺憾和悔恨。詩人在回望鄉土的時候,特別聚焦父親一生中對自己的影響,對父親的書寫在他的創作中占據了極大的篇幅。如《父親的油燈》《鋤頭》《兩片亮瓦》《一把舊鐮刀》等,詩人選用油燈、鋤頭、亮瓦、舊鐮刀等意象來寄托他對父親的思念。這些物品在農村隨處可見,承載著詩人對父親的回憶。詩人和父親、故鄉永遠在精神上保持著極其緊密的聯系。“給燈火一間房子/父親把光明裝起來/他自己被一團黑暗吞噬”(《父親的油燈》)。父親與燈火、光明和黑暗,實質上是故鄉在詩人心理上的投射,父親與故鄉聯系在一起,故鄉是田禾創作的不竭源泉,父親是詩人心中不滅的燈火,“其實父親就是我們家的一盞燈”(《父親的油燈》)。父親對子女的無私之愛,對田禾而言幾乎轉化成了一個寫作的精神框架,由此帶動了田禾對故鄉綿延式的書寫。在詩中情感流動的方寸間,既有田禾對父親感恩的情愫,也隱見田禾對故鄉感恩的情結。詩人寫父親的鋤頭,“那根鋤柄,是父親從身體里/抽出的一根骨頭/然后又把它抗在肩上”(《鋤頭》),父親忘我的勞作保存了家里的炊煙,田禾保存了父親的鄉土形象。在田禾的詩歌中,父親勤勞、節儉、善良的品性被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實質上詩人是寫出了中國農民的鄉土根性,一種美好的品德像大地無言,卻化成了詩人筆下的詩歌。當田禾在悲痛中回憶父親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時,詩中流露了田禾內心無限的隱悲。這又何嘗不是詩人鄉土情懷最深切的流露?“八公里的山路/是父親命運與苦難的輪回”(《八公里山路》)在父親的腳步丈量過的八公里的山路間,一個鄉土人物的形象就凸顯出來了。這可能也是詩人自己曾經走過的山路,盡管詩人最終走到了現代都市,但他的心里卻烙下了父親的腳印。詩中呈現了父親一生的苦難,呈現了一個堅韌的鄉土人物形象。而“我”希望“今夜,月亮是人類的,是我的/我用它來孝敬我的父親/他在四十里外的城里做工/沒有五角錢坐車/要走三個小時的夜路回家”(《今夜的月亮》),田禾賦予月亮這一意象以一種新的表達視域,月亮不僅是鄉土的,也是人類共有的,但詩人把這一意象與父親聯系起來,就獲得了精神原鄉的內涵,父親代表了鄉土的生存方式,也代表了詩人皈依故鄉的情感指向。詩人的精神結構并未脫去鄉土根性,他對鄉土之愛是命中就帶有的。月亮寄托了詩人對父親的思念之情,也承載了鄉土的淳樸根性,詩人所看到的月亮照見了鄉土的隱秘——愛只是樸實的,鄉土也只是樸實的。父親代表了田禾精神原鄉的特殊角色,田禾又從不同的側面豐富了這一角色,這就使他筆下的父親獲得了獨特的審美意義。詩人對故鄉的皈依情感是那樣真誠,在都市人與鄉土人之間,他的兩棲人身份實際上是失重的,詩人復原了鄉土的精神根性,而使自己站到了與鄉土生命形式對稱的位置。對詩人田禾來說,他的鄉土記憶與精神原鄉也形成了對稱,由此獲得了藝術個性的沉淀與升華。
田禾的詩歌創作還有一個值得注意之處,他善于通過對鄉土場景的書寫,來完成精神原鄉的地圖式拼接。詩人靜默地觀察鄉村的標識性場景,將其納入到自己精神原鄉的構建上來。同時,當詩人在都市中回望鄉土時,也并不刻意強調鄉村與城市的二元對立,而是以理性的態度審視城市化進程中的鄉村文明。閱讀田禾的《鄉村小學校》《江漢平原》《在海南吃椰子》《一個大東北的村莊》《山寺》《青海湖》《江南水鄉》《夜宿高坪鎮》《我的城》《香椽之城》《神農溪》等詩,可以發現詩人精神原鄉背后所隱現的現代性處境。遠離鄉村后,詩人與鄉土間無法割舍的情感始終牽動著他的皈依情愫。當田禾走出鄉村之后,創作題材不再囿于鄉村,他并未將自己置身于時代之外,而是保持一位詩人對現實變化的敏銳把握。田禾對于鄉土的描寫,既忠實于自己內心的真切體驗,又能超脫于事物之外,從更高的層面去理解和感悟現代性處境下鄉土的意義,賦予鄉土多層面的價值定位。田禾的詩歌具有較為鮮明的湖北地理特征,《江漢平原》就是典型的湖北地理書寫,“河里的魚翩然躍起,但河水還是來不及停頓/繼續向前流淌,水中的落日可能是被絆了”“遠處村莊里,點起了豆油燈,大平原變得/越來越小,小到只有一盞豆油燈那么大”,詩的語言不乏口語化的俏皮之處,卻顯得非常精煉,“大平原”的“大”和“豆油燈”的“小”遙相呼應。聞一多認為,“絕對的寫實主義便是藝術的破產”,田禾詩歌的語言恰到好處地規避了“絕對的寫實主義”的弊端,他對鄉土場景的寫實擺脫了慣常的語言圈套,顯示了語言處理上的新穎感。湖北地理的平原屬性在田禾的筆下不斷地豐富和延伸,有時由小及大,有時又由大及小地交互展開鄉土的豐富層次。田禾在對鄉土場景進行拼接與轉換時顯得靈動自然,他在《鄉村小學校》中追憶往昔歲月,在《我的城——致武漢》中將武漢視為“我”的城,都市意象中隱現著詩人的鄉愁。武漢作為“我的城”遍布鄉土意象,“我”的曾祖父出沒其中,寄托了詩人的鄉愁與鄉土感懷——“長江水流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遠方”。民風民俗滋養著田禾的詩,使他立于都市卻不被都市的生活節奏帶入迷失之中。詩人對大冶和武漢兩座城市的書寫,形成了詩人獨具特色的地理詩學特征和地理情感記憶,寄予了詩人的原鄉情結,充盈著詩人向故鄉凝眸的詩性記憶。詩人走出了鄉村和城市之間的二元情感對立,形成了自己獨立的寫作立場。詩人對鄉土文明充滿了挽留和希冀,出于對故土的深沉思念,以及現代文明所帶給詩人的思考,田禾總是以自己的獨特視角去回望故鄉,他既看到了鄉土生活的溫情和底層人民的苦難,也看到了現代文明沖擊下鄉土面孔的隱悲,然而并不拒斥鄉土人物融入都市文明的渴求。正如評論家沈奇所指出的,“‘新鄉土詩’詩人對‘鄉土’的回歸,實質上是身陷‘現代化’浪潮中的清醒者,對理想中的‘精神原鄉’的一種回望,以此作為精神現實的憑藉或叫做價值坐標,在不斷的審度中實現對現實困境的超越。”鄉土與都市的對照視野拓寬了田禾精神原鄉的深度,也拓展了田禾記憶中的鄉土輻射。
隨著個體成長而伴生的生存焦慮,一個人處在現代性情境中,他會不自覺地對童年充滿向往之情,而童年的不可復現又會使他遮掩或淡化對童年的不適記憶,而將童年生活歸化為理想生活的天堂。田禾的童年雖然經歷了不少磨難和不幸,但也見證了鄉土人性中善良與堅韌等美好品質,這就強化了他對鄉土倫理價值的自我體認。田禾曾說:“詩歌是我的個人宗教,我寫農民的苦難,寫自然的美好與殘酷,寫鄉土的人性,都是因為愛,因為對生命的禮贊,人的生命就是一首大詩,我永遠也寫不完。”他更傾向于在鄉土書寫中凝眸那美好的一部分,童年的生活場景和人物在過濾之后,更符合詩人的審美理想,也更能激發讀者的審美愉悅。《喊故鄉》盡顯詩人田禾對故鄉的真摯情感,對他來說,故鄉不是唱出來的,而是喊出來的,喊聲中有詩人的期盼和熱血,有詩人的赤誠和顫抖。故鄉就是詩人心里“永遠的回聲”。
別人唱故鄉,我不會唱/我只能寫,寫不出來,就喊/喊我的故鄉/我的故鄉在江南/我對著江南喊/用心喊,用筆喊,用我的破嗓子喊/只有喊出聲、喊出累、喊出血/故鄉才能聽見我顫抖的聲音//看見太陽,我將對著太陽喊/看見月亮,我將對著月亮喊/我想,只要喊出山脈,喊出河流/就能喊出村莊/看見了草坡、牛羊、田野和菜地/我更要大聲地喊。風吹我,也喊/站在更高處喊/讓那些流水、莊稼、炊煙以及愛情/都變作我永遠的回聲(《喊故鄉》)
詩人喊故鄉,就像兒時母親在傍晚喚貪玩的兒子歸家,既焦慮又溫馨,既急促又悠揚。詩人喊故鄉,構成了一個特別的回憶性場景,把故鄉的一個個場景喊到筆下來,表達了詩人對鄉土的深切思念。用心喊,用筆喊,用破嗓子喊,“喊出聲、喊出累、喊出血”,詩人喊盡了所有的氣力,詩中的意象都凝聚了詩人對故鄉的赤誠,詩中滲透了鄉土的鮮活氛圍。詩人選取與鄉土直接關聯的意象,勾勒了鄉村生活的一幅幅畫面。詩人對鄉土的眷戀之情,既是連貫的,也是遞進的,像鄉土風物那樣樸實自然,不帶有一絲矯飾的痕跡。詩中的敘事簡潔而富有起伏的動態感,構成了抒情的完整性,敘事與抒情真正達到了混融的狀態。詩人選取“喊故鄉”的方式抒發對鄉土的情感,恰到好處地表現了詩人內心激昂澎湃的情緒狀態,恰如其分地呈現了詩人與故鄉之間那種相互對稱的依存關系,即“我”是故鄉的一部分,故鄉亦是“我”的一部分,“我”與故鄉不可分離,就像“喊”與“聲”不可分離。喊聲又構成了圖像,使詩人的情感表達找到了可靠的寄托形式,詩中營造的畫面感保存了鄉土的真實情景。詩人發自內心的聲音,是鄉土喚起的聲音,是游子對故鄉的皈依。詩人喊故鄉,喊出了內心最真實的聲音,喊出了生命中最真實的感覺。
田禾說他自己力圖“深入到生活的細部,體會泥土的厚重”“像農民種地那樣去挖掘自己的內心”。他的詩大都富有感染力和爆發力,他寫鄉土卻超出了鄉土的眼界,體現了難得的探索精神。湖北老作家駱文認為,“田禾是中國農村歌謠的傳播者”,田禾的詩歌確實汲取了民謠和民俗文化的成分,具有一種特別的鄉土親和性,同時融合了自己身處現代都市的復雜體驗。從鄉土的樸實中來,又回到鄉土的樸實中去,俯身和鄉土對話,保持謙卑的鄉土情懷,田禾的創作由此形成了獨特的樸美風格。他的創作真實地呈現了身處都市卻未忘鄉土的游子情懷,還原了真切的生命體驗,貼著自己的內心寫作,貼著鄉土的詩性寫作,為鄉土詩寫作提供了值得借鑒的經驗。田禾說,“詩人要有底氣、對鄉土要有敬畏感,詩歌要有良知和社會擔當,詩歌需要悟性。”這是他秉持的創作理念,也是他在創作中踩出來的一條路徑。
作者:多彩大學生網 來源:多彩大學生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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