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習室靠窗的位置
第三教學樓三樓的自習室里,靠窗的第三排座位總亮著盞小臺燈。燈是暖黃色的,燈桿上纏著半舊的藍絲帶,每次風從窗外吹進來,絲帶就會貼著攤開的書頁輕輕晃,像只停在紙上的蝴蝶。
我第一次注意到這個位置,是大一剛開學的九月。那天抱著剛領的《數學分析》闖進來時,整個自習室只剩這一個空位。桌子上還留著前一個人的痕跡:半塊沒吃完的薄荷糖,糖紙折成小小的星星;一張寫滿公式的草稿紙,末尾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還有一杯晾透的檸檬水,杯壁上凝著的水珠,在桌面上洇出一小圈淡痕,像誰沒說完的話。
后來我成了這個位置的常客。不是因為它有多好——冬天漏風,夏天被太陽曬得發燙,窗外的香樟樹總把影子投在書頁上,風一吹就晃得人眼暈——是因為這里藏著太多細碎的溫柔,像散落在時光里的糖。
十月的某個傍晚,我抱著單詞本趴在桌上打盹,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碰了碰我的胳膊。抬頭看見個穿米白色毛衣的女生,手里捏著片剛撿的香樟葉,葉尖還沾著露水。“你的筆滾到我腳邊了。”她把筆遞過來,指了指我攤開的單詞本,“‘serendipity’,我昨天剛背過,是‘不期而遇的美好’。”說完她笑了笑,轉身坐在了我斜后方的位置,拿出畫板開始畫畫。那天我盯著那個單詞看了很久,直到夕陽把香樟葉的影子投在紙上,和她畫里的線條慢慢疊在一起。
從那以后,自習室里多了些無聲的默契。我早上來的時候,桌上常會多一顆薄荷糖,和第一次見到的那種一模一樣;她傍晚走之前,會把畫好的小畫夾在我書里,有時是窗外的香樟樹,有時是自習室里低頭看書的人,偶爾還會畫一只圓滾滾的貓,旁邊寫著“今天看見樓下的貓主子了,給你也看看”。
十一月開始降溫,自習室的暖氣總也燒不熱。我裹著厚外套縮在座位上做題,筆尖凍得發僵,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忽然有個保溫杯被推到我手邊,杯壁上貼著張便利貼:“剛打的熱水,捂捂手。”是斜后方的女生,她正對著畫板哈氣,手指凍得通紅,卻還笑著朝我比了個“加油”的手勢。那天的水是紅棗味的,暖乎乎地順著喉嚨滑下去,連帶著凍僵的指尖都慢慢熱了起來。我把自己的暖手寶偷偷放在她的椅背上,回來時看見便利貼上多了個笑臉,旁邊寫著“謝謝,暖手寶比我的畫板還暖和”。
十二月的雪來得猝不及防,早上推開自習室的門,看見靠窗的位置已經有人了。是那個女生,她正趴在桌上,用指尖在結了霜的玻璃上畫畫。聽見動靜,她回頭朝我笑:“快看,我畫了個雪人,就住在你窗外。”玻璃上的雪人歪著頭,手里舉著片小小的香樟葉,旁邊寫著“希望它能陪你過冬”。那天我們聊了很多,才知道她是美術系的,叫陳念,和我一樣,總喜歡這個靠窗的位置。她說這里的陽光最好,能把畫里的顏色照得更暖;我說這里的風最溫柔,能把單詞本里的墨香吹得更遠。
放寒假前的最后一天,自習室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陳念把一幅畫遞給我,畫的是靠窗的第三排座位,暖黃色的臺燈亮著,藍絲帶在風里飄,窗外的香樟樹上落著雪,樹下有一只圓滾滾的貓。“給你留個紀念。”她撓了撓頭,“下學期我就要去畫室常駐了,不能常來這里陪你看書了。”我把一直放在抽屜里的薄荷糖罐遞給她,罐子里裝滿了折好的星星,“這個給你,每個星星里都寫了一個單詞,都是‘美好’的意思。”
那天我們一起收拾東西,把桌上的草稿紙疊好,把檸檬水的杯子洗干凈,把暖手寶的插頭拔下來。臨走時,陳念把那幅畫貼在了靠窗的墻上,“這樣不管誰坐在這里,都能看見我們的雪人了。”風從窗外吹進來,藍絲帶晃了晃,像在和我們告別。
新學期開學,我還是習慣性地走向那個靠窗的位置。墻上的畫還在,只是多了些新的筆跡:有人在雪人旁邊畫了朵小花,寫著“春天到啦”;有人在畫的右下角寫了句“考研加油”;還有人貼了張便利貼,上面是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和我第一次在這里見到的一模一樣。
桌上偶爾會出現新的東西:一顆水果糖,一張寫著鼓勵話語的便簽,一杯冒著熱氣的奶茶。我也開始像陳念那樣,在離開前留下點什么——有時是一顆薄荷糖,有時是一張畫著小太陽的草稿紙,有時是一句剛背會的英文詩。
漸漸的,靠窗的第三排座位成了自習室里的“秘密基地”。有人在這里留下考研的筆記,有人在這里寫下失戀的心情,有人在這里放上自己做的小手工。每個坐在這個位置的人,都會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這些細碎的溫柔,然后留下屬于自己的痕跡,像接力一樣,把溫暖傳遞下去。
現在的我,依然喜歡坐在這個靠窗的位置。夏天的時候,香樟樹的影子落在書頁上,風一吹就晃個不停;冬天的時候,暖黃色的臺燈把整個桌面照得暖暖的,藍絲帶在風里輕輕飄。我常常會想起陳念,想起那個畫雪人的冬天,想起我們一起在這里度過的時光。
窗外的香樟樹又長高了一些,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進來,落在墻上的畫上,落在攤開的書頁上,落在那些寫滿溫柔的便簽上。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香樟樹的味道,帶著薄荷糖的甜味,帶著陌生人的善意,輕輕拂過臉頰。
我忽然明白,青春里最珍貴的,從來不是那些轟轟烈烈的瞬間,而是這些藏在自習室靠窗位置的細碎時光——是陌生人遞來的一杯熱水,是畫紙上不期而遇的笑臉,是那些未曾謀面卻彼此溫暖的心意。它們像一顆顆小小的星星,散落在歲月的長河里,卻足以照亮我們前行的路,讓我們在平凡的日子里,也能感受到不期而遇的美好。
就像陳念當初教我的那個單詞,“serendipity”,原來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命中注定的溫柔。而這個靠窗的位置,就是青春留給我們的,最溫暖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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