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閹割的人,被救贖的尊嚴(yán)
《乩身》是孫頻創(chuàng)作的中篇小說,首發(fā)于《花城》2014年第2期。
故事的主人公名叫常英,一歲半時因意外而雙目失明,被父母遺棄后跟著爺爺一起長大,爺爺給她改名為常勇,要求她像男人一樣活著。爺爺知道,讓她活下去的唯一辦法就是讓她變成男人存活在這世界上,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表演給旁人看。于是,“女性成了她的一種疾病,一種恥辱,一種遙遠(yuǎn)而模糊的幻影”。爺爺去世之后,常勇依靠給人算命來維持生計,可她畢竟只是個人,有時能得一點點錢,有時甚至沒有錢,所有人都在欺負(fù)這樣一個盲人孤女。再后來,她只能依靠撿垃圾維持生計。常勇那樣努力地隱藏自己,卻還是被強奸了,而她竟然愛上了強奸她的人,因為這個人終于讓她做了一次女人。
楊德清與常勇同病相憐,“十幾歲便相繼沒了父母”,變成了四處流浪的“竄房檐的”,甚至為了謀生,他專吃死人家的飯,抬過棺材,捧過童男童女,專捧死人的東西。到了二十幾歲的年齡,“平日里人們見了他連躲都來不及,哪個女人愿意嫁給他?”楊德清看似也和其他人一樣活著,但本質(zhì)上卻卑微到了不配有欲望、不配有男女情感的地步。常勇誤以為強奸她的人是楊德清,而楊德清覺得常勇比他更加弱小,所以經(jīng)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來看望常勇。在常勇這里,楊德清感受到被需要、被認(rèn)可,感受到人應(yīng)有的尊嚴(yán),甚至漸漸找到一種家的感覺。
在漆黑的夜里,兩個卑微的靈魂逐漸靠近,逐漸彼此依靠。
臘月里,楊德清提議二人在迎神賽社中做馬裨,表演穿杖。馬裨往往是社會中底層的人來扮演,而穿杖時需要用一根鋼釬穿過兩個人的腮幫子,將兩個人穿在一起。在他看來,這是他們唯一的一次機會,只有通過成為乩身,通過這種極端的自虐,才能找回些許作為人的尊嚴(yán)。楊德清開始四處進(jìn)行各種自戕式的可怕表演,表演越危險,觀看的人越是敬畏他,覺得他已經(jīng)被神靈附體,而他依靠這種方式來遠(yuǎn)離曾經(jīng)的恥辱。
楊德清一次次以自戕來捍衛(wèi)那一點可憐的尊嚴(yán),最終因傷口感染,凄慘地死在常勇的懷里。而常勇在穿杖之后成為乩身,她認(rèn)為自己確實是被神靈附了身的,不再是一個凡人,甚至漸漸喜歡上被人圍觀的感覺,仿佛成了“人、神臨界處的一個優(yōu)伶,在燈火輝煌處供眾生賞玩”。原文中說,只有不潔的、最底層的人,才能成為馬裨,而楊德清和常勇,卻正是這樣的人,他們?yōu)榱松,即便要傷害自身,也不得不去?dāng)這個馬裨。迎神賽社那天楊德清和常勇在圍觀眾人的驚恐和喧囂聲中,用極端冷酷、狠戾的自殘方式完成了人生的蛻變,他們終于似乎脫出了地獄,成為人們眼中的半人半神。只有被神靈附過身做了乩身,人們才會從心里敬畏,才會有人來找你算命,才會把你當(dāng)神供著。于是常勇后來時常玩這種把戲,于是人們才開始敬畏她,給了她應(yīng)有的尊重,不僅找她算命,還時常帶些桃酥給她吃。
常勇始終活在眾人和自己搭建的戲臺上,她盡情的表演,演的浮夸、演的悲壯。她的心理已經(jīng)完全的扭曲變形。這種痛苦既是身體上的又是精神上的。她明知是在表演給眾人看,卻還要一邊微笑,一邊流淚,如生如死,毫無止境。
在作者的描寫中,人們?yōu)榱松娑坏貌环艞売H情,放棄自己的孩子,這是底層人民的悲哀,面對生活的壓迫,珍貴的親情變得隨時可以拋棄,已經(jīng)被逼的失去了人味兒,失去尊嚴(yán),成為這座小城里的一塊兒腐肉。可依舊有人在尋找尊嚴(yán),在樂觀地生活。
小說的結(jié)尾,常勇在眾人的圍觀中走向自焚,火苗迸發(fā)的那一瞬間,她想告訴死去的楊德清:“我們憑著自己的力量終于沖出了自己的地獄。你是,我也是。多么好,我們都不是餓死的,也不是被人打死的。”她的盲眼竟然于金色火焰中第一次看到了自己作為女性的裊娜身影,自從常勇的女性身份被閹割之后,她最終在火中獲得了救贖。
“她坐在油氈的一朵牡丹花上,一邊流淚,一邊微笑,像一尊真正的佛。”他們都找回了自己生而為人的尊嚴(y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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