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區的夏夜來得慢，七點天還亮，燈卻先開了。臨時搭在矸石堆旁的籃球架像兩盞歪斜的路標，把畢節工業職業技術學院“黔炭智礦探索隊”和礦上掘進三隊的十幾條漢子，一齊走到籃球場地。探索隊清一色藍色球衣，胸口印著白色芯片圖案；礦工們則干脆赤膊，只在腰間系一條反光帶，像把井下的警示燈也帶到了地面。球是新的，蹦起來帶著塑料味；腳邊卻有碎煤渣，一滑就是一道黑印。跳球之前，雙方隊長碰拳。
　　掘進三隊的老周指著自己胸口說：“你們算力我們算步，今天看看誰準！”探索隊的小梁推了推眼鏡：“那得先讓你們見識一下實時心率曲線！”眾人哄笑，笑聲撞在洗煤樓的墻上，又彈回空中。比賽開始，礦工隊先聲奪人。老周一個轉身，肩膀上的煤灰簌簌掉落，像小型噴粉現場。他背打、勾手，球磕磕碰碰滾進網窩——53歲的腰依舊像井下軌道一樣筆直。探索隊卻打得不慌不忙，小梁帶球過半場，抬腕看表：全隊平均心率132，還在“綠色負荷區”。他打個手勢，隊友立刻拉開，無人機懸在看臺上方，鏡頭里綠色的“最佳投籃點”落在右翼45°。可理論歸理論，煤渣地不吃數據。探索隊的小韓剛要起跳，腳底一滑，球砸在籃板上沿，彈得老高；礦工隊的小趙旱地拔蔥，把球攬進懷里，一傳就是快攻。水泥地上反光帶一閃一閃，像兩條火龍直奔籃下。比分很快被拉到10:4。探索隊叫停。教練——其實是搞算法的博士老鄭——舉著平板畫戰術：
　　
　　“他們守2-3聯防，但弱側底角補得慢。心率顯示老周已經154，再打兩回合必喘。我們跑無球，逼他換防！”
　　戰術板上的箭頭像光纖一樣交錯，隊員頻頻點頭。暫停回來，探索隊連追6分。小梁借掩護兜到弧頂，抬手三分；球擦網那一下，看臺邊的礦工家屬舉起孩子：“看！像不像咱井下的激光測距儀？”孩子拍著手，喊的是“叔叔加油”，卻分不清藍色還是黑色。可礦工隊也有自己的“算法”——經驗。老周看探索隊提速，干脆守區域不跟人，任憑對手外線傳導，只死死罩住籃下。時間被切成一段段黑與藍的纏斗：誰搶到前場板，誰就能在煤塵里多喘一口氣。下半場，探索隊一度反超。小韓戴著智能護膝，起跳高度比上半場多了3厘米；小梁的實時投籃熱區由紅轉黃，提示手感回暖。但老周像一塊被歲月壓實的煤，越到后面越硬。最后兩分鐘，他連搶兩個進攻籃板，第二次補籃得手，53:47——燈牌上的紅色數字就此定格。終場哨響，沒有嘆息。探索隊隊員圍成一圈，平板彈出總結：“本場跑動距離8.2公里，高強度沖刺32次，惜敗6分。”老周走來，把滿是煤灰的手在褲腿上蹭了蹭，然后重重拍在小梁肩上：“你們的心率表厲害，可我們這兒——”他指指自己太陽穴，“也有芯片！”領獎也極簡：獲勝方抱走一大桶涼西瓜，敗方得到礦燈改裝的藍牙音箱。雙方坐在煤堆旁，瓜汁混著汗水往下淌，音箱里放的是《咱們工人有力量》。
　　
　　無人機最后一次升空，鏡頭俯瞰：藍色球衣、黑色工裝、紅色西瓜瓤、白色燈帶，顏色們攪在一起，像一塊剛剛剖開的煤層，藏著光，也藏著火。我忽然明白，47與53不過是地表最淺層的數字；真正被記錄的，是煤與芯片的握手，是兩種智慧在同一片土地上的心跳共振。哨聲早已結束，而回聲正沿著井下巷道，一圈圈傳向更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