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小拓進學校后，很快以優(yōu)異的成績讓老師和女生們格外青睞，但他的運動細胞還是那么稀缺，一打起籃球來就跌跌撞撞，冷汗直冒。惟一還算可以的運動就是羽毛球。但這沒有阻止他變得閃閃發(fā)光惹人愛。女生們都說：“小拓跑步的樣子憨憨的好可愛。”

　　班主任則說：“小拓笑起來讓人覺得這世界真美好。”班主任是語文老師。對此我表示嗤之以鼻。

　　在放學后一起回去的路上，小拓會和我走過三個十字路口，然后背對背地離開。他還是和以前一樣，靜靜地聽我說煩心的事情，過去的記憶，對未來的期望……末了，他說：“魚樂，我突然覺得你沒有以前那么鄉(xiāng)土氣了。”說完他就扭頭走了。

　　我站在街口發(fā)呆，心里想著他說這句話到底有什么意圖。他突然折回來塞給我一個毛線玩具。“是我親手做的，給你吧。”我仔細一看，居然是個可愛的鯉魚頭。

　　體育課上，男生們又開始做引體向上，女生們自然又跑過來圍觀。

　　小拓似乎變得強壯了，他穩(wěn)穩(wěn)地一下下地做著，動作規(guī)范優(yōu)美，贏得一群女生此起彼伏的尖叫。而我只是默默地給了他幾個白眼。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小拓突然松開一只手，表演起單手引體向上。我心里冷笑著，你這家伙居然變得如此愛出風頭……我預感這次會和我們第一次認識的時候一樣，會發(fā)生點什么事。

　　果然，半分鐘后，小拓從上面摔下來，屁股著地，胳膊倒插在沙坑里，流出了血。女生們一窩蜂跑上去，各自掏出餐巾紙，目光熱烈。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后面，居然沒了勇氣。

　　“魚樂！”小拓喊我，“你的手帕呢？”“��？”我裝傻。“快把手帕借我用用！”他叫起來。他居然猜到了我身上還帶著手帕。

　　我只好在眾目睽睽下掏出手帕，那依舊是媽媽做的手帕，但很明顯她的審美觀大幅度地提高了，米白色的布上只繡了幾片草葉和淡粉色的花瓣，是最近開始大行其道的森女風。我聽到了諸如“這年頭還有人帶手帕啊”“土死了”的討論，假裝鎮(zhèn)定一臉尷尬地遞給人群中的小拓。

　　“幫我包扎下�。�”“……”“你就這么對待病人的��？”“你神經(jīng)病啊！”“快點！我的血要流光了！”“你不要那么夸張好不好！”

　　我終于知道，他是故意的，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為第一次的相識而耿耿于懷，所以來報復我，讓我成為女生們集體的眼中釘。為此我有些難過。

[四]

　　放學的路上，我們照舊一起回家。我安靜地走在他的左側，一句話都不說。已經(jīng)是十一月，馬路兩旁的梧桐樹開始瘋狂掉葉子。氣氛很緊張，我甚至不敢扭頭看小拓。我只聞到他身上的白襯衫散發(fā)出好聞的清新味道。“到底是蘆薈還是青草的味道呢？”我在努力辨認。

　　突然有片葉子掉在我頭頂，于是我嚇一跳說，“你干嗎？”我錯以為那是小拓魯莽的手。以前的他總喜歡用手偷襲我的后腦勺。

　　“沒干嗎啊。你怎么不說話，一點都不像你。”“我要說什么�。�”“比如吐槽我體育課上的瘋子舉動什么的。”“喊……懶得理你。”

我們沉默了很久，很快到那個分開的路口。

　　“打羽毛球是我不好，害你摔跤。”他突然說了那么一句。“其實……也沒什么……”“真的？那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你真生氣了。”

　　我朝小拓擺擺手說，那就再見吧，明天學校見。我和小拓明明是非常喜歡吵架、和好、吵架的朋友。但現(xiàn)在，我們似乎都長大了，在一夜之間。我開始懂得羞澀的意義而他懂得道歉。我已經(jīng)不敢貿貿然地跑到他跟前說，“你真的非常非常討人厭！”也不敢跳起來，試圖打他的后腦勺。而他不會說冷笑話給我聽，借黑暗的漫畫書給我看，一針見血地戰(zhàn)勝我。也不會興沖沖地打電話給我，“魚樂我請你吃飯，我找到一家非常難吃的餐廳，我要請你吃！”后來的羽毛球戰(zhàn)，他開始很紳士地忍讓我，故意發(fā)好球給我接。我覺得異常沒有意思。

　　長大真是件不可避免的憂傷事情，和抵達這個城市不久就會離開的淡藍色秋天一樣憂傷。它迅速成形后融化成遠處的海，從指縫遺落。

　　冬天的時候，小拓還給我兩塊手帕，他居然還保留著那個花花綠綠的手帕，我很是感動。“我洗過了，都有隱隱的血跡，就當做是留念吧。”他說，“我們還是好朋友吧，魚樂。”我猛烈地點頭。

　　我知道，小拓會一直是我的朋友，就如同綠色的能量球，時刻滋潤干燥熾烈的青春期，因為爭吵而產(chǎn)生裂紋，最終卻被時間治愈。我想不是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如同能量球的朋友，我很幸運。

　　同理，小拓也是很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