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晶鑫

從我記事開始，母親似乎就沒笑過。但我第一次看見母親崩潰的大哭，是在我大姐出嫁那天。大姐大我八歲，總是穿著灰色的衣服， 瘦高瘦高的身材，像一株蘆葦枝一般。我們家男丁并不多，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對于大姐嫁人這件事我是不太懂為什么母親會那么反對。我爸和我爸爭吵的時候，大姐跟我待在堂屋中。

 “姐，聽老爹說你要去張村啦？”目光看向大姐，大姐彎著腰拿著掃把胡亂的在地上清掃著，聽完我說的話，她抬頭用手勢示意我先別出聲。不大的房屋里可以聽見里屋中老媽的哭泣聲。

  “小倩怎么可以嫁給那個傻子呢？不管你再怎么心狠，倩兒好歹也是你的第一個娃啊。”媽媽的聲音已經開始嘶啞起來。平日里老媽總是偏心于兩個姐姐，一向不愛跟父親說話的她今天用這種語氣讓我感到新奇。“媽的就一丫頭片子，還指望老子養到多大，誰家把丫頭留在家這么多年，老子要不是想給她找個好一點的婆家，不然早就把她送走了。”父親說的在我眼中看來有點道理，大姐已經22歲了，村里的同齡人都有小孩了，若不是前幾年父親跟趙叔在山上砍木頭的時候遇見好幾只野豬，因此摔斷了腿和胳膊。去縣城的醫院看了一下，胳膊打了厚厚的石膏，估計要兩三個月不能再用力。家中目前只有我要去上學，大姐和二姐在家中干活。全家的支出幾乎都靠我老爹。我爹是村里有名的木匠，家家有需要買家具的都會優先來我爹這，一般誰家結婚都會讓我爹提前準備好新的大紅色的火桶，柜子，椅子。但是這一次，我爹受了傷，家里的經濟來源就斷了。

   我爹有一個好兄弟，我喊他趙叔。趙叔跟我爹不一樣，趙叔是村里的山二代，前幾年死了爹，家里面的山都歸趙叔了。好歹是家里有山，我印象中趙叔就沒干過活。每年都靠砍樹賣錢，賣完錢之后就揮霍幾個月，然后就等下個砍樹的季節。也不知道到時候樹砍完了，趙叔該怎么辦。村里人大多不喜歡趙叔。因為趙叔游手好閑，最喜歡干的事應該就是每天早上都要去調戲那些出門去河邊洗衣服的婦女了吧。但是我爹跟他關系很好�？赡芤驗槲业�是木匠，每次需要木頭的時候，我爹總跟趙叔一起。

   “你哪里是想給她找個好的婆家？你就是想把她賣的好一點。你好多拿點彩禮。你就天天出去跟那個趙石混一起。你平常賣了那么多木頭木床，掙的那點錢全都跟他一起出去喝酒了吧”我聽到母親幾乎歇斯底里的聲音。接著便是毆打和辱罵的聲音從房間傳來。

“老子的事情什么時候輪到你這個娘們來管了。小倩現在留在家里面有什么用，她是能跟我們男人一樣砍得動那么大的樹，還是能有那個力氣拉動那么大的鋸子��？在家里還多一個人分飯吃。老子給他找的那個婆家，怎么說也是張村村莊的兒子家吧。” 老爹說這話的時候，我看向大姐，瘦小干枯的身體此刻搭拉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張村村長那個兒子？誰不知道他兒子是個傻子啊？你把小倩嫁過去，讓她伺候那個傻子一輩子嗎？”“好了，你不要在這里哭唧唧了。我已經跟他們商量好了。我可告訴你，別又整什么幺蛾子。我是沒那個錢給家寶教他下個學期的學費。要么你就把小倩嫁出去，家里省個負擔，學費也解決了。”說完我爹就奪門而出。似乎也預示到我跟大姐在偷聽，干脆也當著我倆的面說了起來。“小倩吶，我雖然說在家里面更心疼你弟弟一些，但是跟別家相比，他們可不會把女兒留的這么大。我不說其他方面，老爹養你到現在你也確實該回報我些東西了。我這么說，你自己明白吧。”“嗯”大姐的頭低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其實我覺得就只是嫁個人而已，又沒什么。傻子就傻子唄，反正大姐在家里面也是天天干活。去那邊還是村長家，說不定日子過得比現在還好哩。馬上就要報名了。每年的九到十一月，是我們這兒砍樹最好的季節。以往都是我爹在這個時候，生意最好�？墒沁@次出了這么一個意外。我也確實擔心下個學期還能不能上學的問題。“老爹，你別生氣了。”我幫你盛一碗飯吃吧，“老爹，我……我下星期還能去學校嗎？”

   “去，干嘛不去。我還指望我們家寶考進城里呢。”

   “可是媽那……”

  “你別管那老娘們，下個星期你到時候去就行。”

   “好。”

 

    我們學校是村里唯一一所中學，里面的學生基本上也都是附近幾個村子的小孩。今天是開學的日子。今早起床，家里飯菜格外豐富。

“第一天應該去發書吧。你那書包估計也破了。等這段時間忙完你大姐結婚的事兒。爹托別人去城里給你買個新書包。”老爹的右胳膊打著厚厚的石膏，現在正用左手笨拙地拿著筷子，吃力的想夾著土豆餅。

“爹，我幫你夾吧”我連忙站起來。

“哈哈哈哈，還是我兒子孝順。不過我現在沒辦法晚上接你放學了，你晚上一放學就早點回來，可別讓爹別擔心。”

“好嘞，我肯定早點回來，給爹揉腿。”

從我現在到學校，算不上很遠，但是走路的話也要走快半個小時。今天爹沒送我上學，我到教室的時候鈴聲已經響起了。“李家寶，今天上學就遲到。”黑這個臉站在講臺上的這位，就是我班主任。

“嘿嘿，報告老師 ，我今天走路來的，沒算好腳程。明天肯定早點出門了。”

“也就你咋那么嬉皮笑臉的跟我說話了，作為副班長也還是做好同學們的榜樣。快點回到座位上去吧，一會兒你去對面三樓老地方，王主任那邊，早點去啊，不然一會兒后面幾個班插隊，你們今天又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領到書了。”

我連聲答應�；氐阶�位上就看我的損友陳小川賤兮兮的表情。

“李家寶，你知道我們這個學期的書有好東西看嗎？”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居然還會覺得書好看。”

“那可不是。這個學期的生物書可是有非常好看的東西呢！我跟你打賭。這學期生物課上到那里的時候，我肯定好好學。”

“啥玩意兒？你怕不是暑假過傻了。”

“你待會兒拿到書就知道到了。”

確實，我喊了幾位同學跟我一起拿書回來的時候，班級里的男同學開始異常躁動，“安靜！每組課代表來發一下書。”說完我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陳小川又湊過來，“李家寶，待會兒我就讓你看看這個好東西。”生物書拿到手的時候，陳小川便迫不及待的找到目錄急急忙忙翻開后頁，“啊？就這啊 ？我還以為會有真的圖片給我們看呢”陳小川看上去十分沮喪。

“到底是什么呀？從一早上過來就聽你一直念叨。”我也被他這個反應搞得有點好奇了。

“哎呀，你不知道嗎？這個學期我們要學習那個。”

“哪個？”

“嘖，就是那個��！”

“那個是哪個呀？”

“哎呦，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呀？我們這個學期生物要學男女那個構造，就那玩意。”

“呃……”這下輪到我不知道該說啥。我雖然不太清楚這些東西。但是確實身體的變化自己看得見，以前總聽大人調侃自己毛都沒長齊，但是自從上了初中，我確實開始了到處長毛，包括陳小川說的那個地方。

  看到我這反應，陳小川一下子又從沮喪的臉變成壞笑的樣子，“李家寶，你是不是也很好奇呀？不知道生物老師到時候會怎么教我們？會不會給我們看圖片呀？”

 “別想了，哎呀。趕緊把你的書收拾好吧。”我覺得陳小川嘮舌，但心里卻也不自覺開始想入非非。

 

  我們這周末是不需要上課的。平常在家里，我上學的時候，家里面的瑣碎雜活都是姐姐們干。等我周末回到家，我也是要去放牛的。但是我向來不喜歡做這種活。所以今天照常我出門放牛，“老牛老牛，你就在這一塊吃草啊，我在旁邊歇一會，你別離我太遠啦。”我摸著家里的老牛，“哞一聲，我就當你答應了啊。”

“哞～”

“太好了，那咱倆約好啦，我就歇一會，你可別回家跟我爹告狀。”

在我跟老牛達成一致，我便找了個陰涼地躺著睡去了。

“小兄弟，馬上都快天黑了。你趕快回家睡覺吧。小兄弟？小兄弟！”

“��？天黑了”

“對啊 ，你是哪家的小孩啊？趕緊回去吧。”

我打量著眼前跟我說話的少年，個頭要比我高，小麥色的肌膚露在外面，此刻正在關心的看著我。“哦哦好，我馬上就回家。嗯……不對，我的牛呢？”

“牛？哈哈哈哈，小兄弟，你不會是放牛睡著了吧？我確實看到了一頭牛。不知道是不是你家的，你跟我來。”

牛要是丟了，老爹就算再疼，我也會把我打的脫一層皮的。我連忙趕上他。果然大概走了一會兒，就看到老牛還在吃著草。“這是你們家牛吧？趕快牽好了，可別再丟了。”我這才回過頭來，“謝謝你，這個要是丟了，我是真沒辦法跟我爹交代了。”

“我叫周陽，家就在這附近。你應該也是這個村子的吧？改天有緣分的話，說不定你放牛還能再看見我呢。”

“謝謝你，周大哥，下次遇見我再好好感謝你，今天實在太晚了，我得早點回去了。”說完我就草草的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趕緊牽著老牛回家。

“老爹，我回來了，餓死了，我們今天晚上吃啥呀？”

“你一個沒心沒肺的，還想著吃。都等你到幾點了？放個牛把自己放沒了是吧？”老爹有些不開心。我趕緊去給老爹盛了一碗飯，“老爹，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我給你夾菜，我一個星期回來一次。老爹，你舍得說我嗎？”我陪笑道。全家人里面老爹是最疼我的。我一般哄哄他，他就不會跟我生氣。果不其然，老爹嘆了口氣就讓我趕緊來吃飯了。

“老爹，我今天遇到一個人挺好的大哥。好像也是我們村的。”

“哦？怎么了？”

“反正他今天幫了我 ，我覺得他人還挺好的。叫什么周陽。”

“周陽？周家那小子？家寶，別跟這種人混一起。小心我抽你。”

“老爹，你咋又要抽我。為啥不讓我跟他一起玩呀？”

 

“周陽我不清楚，但是他那老頭不是個好東西，之前是給他家做賀壽的紅木凳，那老登非說我用的木頭不好，放屁，我用的木頭都是親自去挑的，他那個媳婦也不知道是干了什么，居然能把凳子坐壞。還怪在我身上，最后錢都不付給我。”老爹一邊說一邊悶了一口酒，“家寶，以后再遇到他，記得離得遠遠的。聽到沒有！”

    “知道了，老爹”看到老爹如此生氣，我也識趣的趕緊答應下來。

   “媽，二姐啥時候回來啊，她去縣城裁縫店也干了快一個暑假了吧。我都要去上學了，她還不回家嗎？”

   “應該快了吧，早點讓她回來陪陪我也好。”自從大姐嫁出去之后，老媽就一直無精打采，時常念叨，也不知道大姐在那邊過的好不好。雖說那村長兒子是傻子，但好歹是村長家，吃喝方面肯定是要比我們家要好吧。

  “下周就喊二丫頭回來，家寶要上學，我現在又干不了活，她不回來，家里面誰干活。”老爹算是比較喜歡二姐的，跟大姐的沉悶不一樣。二姐的性格跟我差不多，年紀跟我相仿，我最喜歡的也就是二姐了。二姐平�？偸情_開心心的，笑容燦爛又溫暖，我總喜歡喊她小精靈姐姐，想來也有快兩個月沒見到二姐，我也十分想念。

   “老爹，媽。我吃完飯了，我洗個腳睡覺，明天還要上課呢。”是啊，明天還要去學校，陳小川那貨還指望我給他帶早飯呢。

 

 

    周一的時候我是要比平常起來的更早一點，我不僅是班級副班長，我還是文明監督崗小分隊隊長，每周一我還要門口站崗。老爹總會因為我的成績驕傲，這也是他喜歡我的另一個原因，家里面三個孩子，就我讀過初中，好在我也沒讓老爹失望，跟村里的其他孩子相比，我還是比較認真的那一位了。這不，我來到教室的時候，班級里還沒有一個人。放下書包，戴好袖標，我便打算去校門口值崗。與我一同值崗的，還有隔壁班的趙璐 趙璐是趙叔的女兒。在我們這邊，女孩子通常只讀個小學就行了，但是趙叔沒兒子，趙叔的老婆死的早，就給他留了個女兒。趙璐也算是跟我玩到大的好朋友。

   “家寶，你也來這么早啊。”趙璐的聲音軟軟小小的，個頭剛到我鼻子這兒，斯斯文文的小女孩兒實在讓人看著可愛。

“早啊，璐璐，吃早飯了嗎?趙叔傷的怎么樣，我爹可是到現在還沒好呢！” 

提到趙叔，趙璐的表情有點僵硬。“我……我爸還好，家寶我們趕緊去值崗吧。”說著她便快步走到我前面，不想再跟我繼續聊下去。

“誒，璐璐，你等等我。”我趕緊追上她，“璐璐，我現在晚上放學一個人回家，你應該也是吧，要不我們一起?晚上回家的時候天都快黑了，你一個女孩子我也不放心。”趙璐在我眼里是很可愛美麗的女孩，說不放心也確實是實話。

“家寶，我爹不來，我，我就跟你走。”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趙璐會突然臉紅，只覺得愈發可愛。“璐璐，你真好看，跟我二姐一樣。”我撓了撓頭，話就這么不過腦直接說出來了。趙露的步伐越來越快，“嗯……我們快走吧，可別被遲到被王主任罵了。”

上課鈴打響，我也回到了教室。陳小川一臉壞笑的想勾我的肩“喲喲喲，看不出來呀，李家寶，你平常看上去老老實實，怎么還交小女朋友了?” 

我一時不知道陳小川的意思，“什么女朋友?” 陳小川突然瞪大眼睛，“李家寶，你是不是不把我當兄弟，這種事情都要瞞我，我可是聽的一清二楚”。

我聳開他的手，“什么瞞著你，我都聽不懂你說什么。”

 陳小川又換出他那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突然捏著嗓子，開始表演二人轉起來。“璐璐妹妹，我們一起放學走回去吧，我不放心你”“好的，家寶哥哥。”“璐璐妹妹，你真漂亮。” 不得不說，陳小川真是個活寶，捏著嗓子說話，表演的確實生動。

我也不禁被逗笑了，“什么啊，你作為兄弟還偷聽別人說話，再說了，璐璐也確實是我妹妹，我們從小就在一起玩。我照顧她不是應該的嗎?”  

“那你還不承認她是你女朋友，你小子背著兄弟先脫單，真不夠義氣。” 

“那不是女朋友，那是妹妹。”

 “好了好了，別解釋了，我都懂都懂，我替你保密，絕對不會告訴老師。”陳小川似乎洞察全局，最終得到滿意的答案，得意洋洋的趴下睡覺了。“上課了你別睡。”雖然我跟他關系很好，但是我是看不慣他這樣睡覺。 陳小川頭蹭了蹭，支吾了兩聲便趴著沒動靜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陳小川說的這些話，讓我一整天都沒辦法專注在課堂上。

“趙璐確實不錯，我也挺喜歡她，如果讓她做我的女朋友也不是不可以。哎呀，我到底在想什么，要是被老師知道我就完了。”我趕快打消心里的這個想法。就這么一直神游到晚上放學，趙璐早早的就在教室門口等待，“抱歉璐璐，我收東西比較慢。”一放學就看到趙璐甜甜的微笑，我感覺心情大好。

“沒事，咱們回家吧。” 

“王家寶，你怎么能讓人家女孩子等你呢？那個……同學 ，我是王家寶兄弟，我叫陳小川，我兄弟他是個書呆子，我替你教訓教訓他。”陳小川此時不知道何時溜到我們身邊。

“噗嗤，哈哈哈”讓我沒想到的是，趙璐卻被他的一段話逗笑了，見到這樣我也不好，再說陳小川什么。

晚上我先將趙璐送回他家，然后再回到自己家中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匆娎系�黑了的臉，我得趕緊解釋“老爹，我今天送趙叔女兒回家，這才晚了一點。”聽到趙叔的名字，老爹臉色似乎緩和了些。“哦，那確實，他們家就一個丫頭 ，你送一下，確實安全一點。今晚早點睡吧，明天晚上回來你就能看到你二姐了。”

“嗯好。”

 

第二天來到學校，便看到陳小川在班門口罰站，“你又惹什么禍了?”我問他。陳小川說道“還不是你現在晚上要跟你的璐璐妹妹一起走，我都沒辦法晚上抄你作業了。王家寶，你也可憐可憐你的川川弟弟吧！”

“哈哈哈哈，你呀，活該。你還是在這里好好反省吧”說完我便回到教室。晚上放學的時候，趙璐又準點在門口等我。“璐璐，你等我一下，我去買個小發卡。”

“發卡?你買這個是給誰的?”可能是有點疑惑，趙露不禁問道。“當然是買給我二姐啦，她今天要回來，我都好久沒見到她了，可想她了。”

“哦，這樣啊。”趙璐似乎有點失望。

“你，如果你也喜歡的話，我也送你一個吧。”不知道是不是受陳小川的影響，現在跟趙璐單獨相處，我竟開始莫名的心跳加速了。

“真的嗎?不，我還是不讓你為我花錢了。我等你給你姐姐買東西吧。”

“沒事啊，到時候從我午飯錢里面扣一點就行了，我知道你們女孩子肯定就喜歡這些玩意。”

“你倒是了解！”趙璐說這句話的時候，讓我不知道她這是對我的話表示贊同還是有點生氣。但是都買了總該是不錯的。

遠遠的還沒到家門口，便看到二姐在向我招手。

“家寶，我想死你了。”

“姐，我也好想你啊。”我從書包里面掏出發卡，“看我給你買了啥。”

“哇塞，你小子可真會討女孩子歡心。真不錯，就當孝敬你姐了。”

“我對姐姐好，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我們快去吃飯吧，你好好跟我講講你在城里面的事兒。”

“好啊。我聽說大姐前段時間就嫁人了，連酒席都沒辦，這么草率，媽同意了嗎？”

“媽肯定是不同意的，但是你也知道，老爹他……”

“哎，家寶，你可一定要好好讀書，對得起大姐的付出。只能說我們的命太苦了。”二姐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其實很明白，在農村家里女娃娃不受重視是太常見的事。好比我們班，一個班52個同學，居然只有七個女娃。我想去安慰二姐，但又不知道怎么說起，也害怕二姐覺得我是看熱鬧。“姐，我以后娶媳婦兒有孩子了，我肯定不會跟老爹一樣的。”“你個臭小子，要說到做到哦。”二姐這才對我笑了一下。睡覺之前我反復跟二姐說，讓他明早一定要送我上學，直到二姐答應無數次我才安心睡去。

 

可能是今天有二姐的陪伴，去學校的路上連鳥的叫聲都是歡快的。“姐，我跟你說我在學�？膳�力了，我們這個學期學了好多東西呢。”

“你跟我說說你學了啥。”

“學了語文新的課文，我們還加了物理。但是我覺得挺難的。生物也學了新的知識。”

“我沒怎么上過學，但是你凡事要自己安排好就行。

”一路上就這么閑聊，身后突然傳來三輪車的聲音，接著一個爽朗的聲音響起“又見面了，小兄弟，你這是要去上學嗎?”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周陽。

“是啊，周大哥。你不上學嗎?”“我早就不上學了，我跟你們文化人不一樣，我腦袋笨得很，干一些體力活倒是可以。咦，這位是?”

“哦 她是我姐姐。”“原來是小兄弟的姐姐，你好你好，對了你們走路不累嗎？這樣吧，我送你們一程。”周陽似乎注意到了二姐，說話也一直盯著二姐看。

“周陽大哥，你別叫我小兄弟了。你喊我李家寶就行。”

“李家寶?好，那你們快坐到后面，我正好順路。”由于周陽大哥的幫助，今天去教室倒不是很趕了。

 

學期很快過半，老爹的傷恢復的差不多了，現在每天早上二姐都陪我一起上學，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我總能碰見周陽。我也基本上天天都能搭上周陽的順風車。周陽性格幽默，長相也挺不錯，一路上基本上都能聽見他跟二姐聊天。“也不知道把我送回學校他們倆還聊了多久”我心里嘀咕著，畢竟他們倆現在對互相的稱呼都變成了“李月妹妹”“周陽哥哥”一想到這兒，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變得跟陳小川一樣八卦。所以晚上趁老爹洗腳的功夫，我把二姐拉到門口。

“姐，你跟周陽大哥啥時候這么熟了，看你們倆現在聊天聊的比我還多了。” 

“我，我們倆哪有。”

“你看你看，現在都變成了你們倆了。你跟我說唄。我又不會跟別人說。你們倆現在是不是關系不一般啦。”

“哎呀，你一個小孩子問什么問。”

“哦，二姐，你臉紅了，看來我猜的沒錯。”

“你別問啦，臭小子，我們倆是正常的朋友，就是知己，明白嗎？你別把這些事告訴別人。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姐，我一定保密。”

 

距離大姐結婚也有好幾個月了。沒想到再見到大姐時，居然看到這么狼狽的大姐。與往常一樣放學到家，老遠就聽見媽媽和大姐的哭聲還有老爹斥責聲。

“哭什么哭，你在那邊聽話，他們能打你嗎？讓你伺候男人都不會，還跑回家丟人。明天我就把你送回去。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你沒看到倩倩被打成什么樣子了嗎？天下哪有爹幫外人說話的道理，自己娃你不心疼，我心疼。”

“你心疼有個屁用，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就是給哪個傻子留個后嗎？多難的事?你問問她自己，她還打了人家。等他們找來我可惹不起。” 

 我在門口站了好一會，聽見屋里聲音小點了才敢進去。大姐此時的模樣實在是不好看，且不說一只眼睛被打的腫的睜不開眼，臉上鮮紅的巴掌印讓人看著就直打哆嗦。

“老爹，大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先讓姐姐休息一下吧。這也不急，媽肯定也想跟大姐好好聊聊天，等過段時間，我們在想辦法吧。” 

我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縱使我再怎么跟老爹親近，這次我也十分可憐大姐，畢竟要不是因為我自己上學…… 可能是聽見我也這么說，老爹撇了大姐一眼，什么話也不繼續說就回了房間。我連忙走去大姐身邊，大姐的臉巴掌印，血跡和眼淚混在一起，可別說能看出下手有多重。大姐將頭埋進媽媽的懷中，用沙啞的聲音回應我“家寶謝謝你為我說話。”

我也不自覺有點哽咽“姐，你跟你弟弟就別講客氣了。老爹就那樣，我……是我對不起你。”

“好啦，別再說了，讓姐好好休息吧。”二姐終于能在老爹不在的時候關心一下大姐。我也能感受出二姐的害怕。是害怕老爹呢？還是害怕她也會跟大姐一樣，被當成商品賣出去呢？總之，大姐算是先在家中住下了。不過也一樣如老爹所說，婆家很快就找上門來。只不過白天我去上學，等晚上我回到家之后，飯桌上沒有媽的身影，二姐跟我講媽跟大姐婆家吵架，但是媽做不了主，老爹又不管。大姐最后還是被帶了回去。之后媽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愿出來。

二姐說這句話的時候，眼淚嘩啦啦地流，我心里也五味雜陳，老爹雖然不是動不動就打人，但是對我媽也確實不好，我媽忍了我爹一輩子，應該不想讓她的女兒也跟她一樣吧。我只祈禱大姐回去之后，可別再挨打，可惜我只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我可真沒用。

 

期末越來越近，作業也越來越多，我一般是在學校就把作業寫好，可是現在作業多，回家就比之前晚了不少，老爹也因此把吃飯的時間給拖晚一點。自從趙叔傷好了之后，趙璐就沒跟我一起放學過了。白天見到她，她似乎更加小心翼翼了�？赡苷娴母�天生性格有關吧。二姐雖然在家也經常受委屈，但是二姐一直活潑可愛，大大方方。趙叔就趙璐一個閨女，他對趙璐算是挺好的。但是趙璐卻是個很內向很害羞的丫頭。

今天依舊是周一站崗，我看到趙璐，便上去打了個招呼“璐璐，好久沒一起回家啦，期末考試快來了，你準備的咋樣？”

趙璐抬起頭，我這才看清，這個平常一直低著頭看不清神色的女孩，此刻竟然比我想的還要憔悴很多。

“璐璐，你身體不舒服嗎？要不然你今天請假，我幫你跟王老師說一聲。你，你的臉色太嚇人了。”

趙璐的臉上沒有一絲血氣，但還是扯著嘴角對我笑笑“不了，家寶，跟你一起我很開心，我很喜歡。” 

我愣在原地，平常陳小川沒少開我和趙璐的玩笑，但是親口挺趙璐說她跟我在一起很開心，心里還是不自覺的滿足起來。“那好，你別硬撐著，如果身體不舒服，你寶哥送你回去。”

趙璐看了我許久，最后卻只是“嗯”了一聲便先走了。回到教室，我也有些心不在焉，我看著旁邊還在呼呼大睡的陳小川，忍不住喊醒他，“陳小川，你說女生喜歡一個人會有啥表現?”

陳小川似乎沒睡醒“唔，唔，什么女生?喜歡就是喜歡跟他在一起唄，這你都不懂。”說完就又趴下睡覺了。

喜歡跟他在一起嗎？趙璐今早說喜歡跟我一起是不是也喜歡我呢？就這么一直胡思亂想了半天，我也開始想入非非了。

“李家寶，李家寶，喊你多少次了，你來回答這個問題。”數學老師的聲音把我拉了回來。

“��？我，我，報告老師，我剛剛走神了，沒聽清你說的哪一題。”我的解釋似乎很蒼白，但是我的臉確實越漲越紅。不知道是因為被老師逮住不好意思，還是因為自己剛剛走神居然幻想跟趙璐在一起的情景而感到害臊。好在數學老師沒為難我，也終于熬到下課。

“兄弟，我就先回家了，我爹還等我呢，明天我給你帶我媽蒸的饅頭，我再來抄你作業哈。”陳小川一打鈴就迫不及待收好東西回家。只有抄作業的時候，陳小川才這么巴結我。

“好，讓我嘗嘗陳阿姨的手藝。你快回去吧。我寫完這些我也就回家了”跟陳小川告別完，我一直寫到天微黑。收拾好東西我也就打算回家了。走在路上，我也忍不住想起，白天跟趙璐的事情。如果我也喜歡她的話，那我是不是要我未來媳婦好一點呢？趙璐喜歡啥?應該跟二姐差不多吧。

就這么一路想到家。進門發現老爹今晚居然去城里買了烤鴨，應該是又去談生意了吧。老爹見我回來，趕緊對我說道“家寶，我分了一點烤鴨出來，你給你趙叔他們送過去，你趙叔可憐，娘和老頭死的早，老婆也沒了。家里連個做飯的都沒有，你去把這個送給他們�？烊タ旎�。”我放下書包，接過東西就往趙叔家趕，我倒不是聽我老爹的話才這么著急，一想到一會要見到趙璐，我的心跳隨著離趙叔家越來越近而也跳越快。

趙叔家離我家倒不是很遠，只是地方有點偏，在一座獨山腳下，我剛想敲門，就聽見趙璐痛苦的聲音。我可沒見過趙叔打過趙璐，平常見了也覺得他對趙璐挺好，畢竟是他唯一的丫頭 可是今晚…… 我好奇，走到門旁貼著耳朵想聽清楚他們在吵什么。“爹，我是你生的，你別……”

趙璐的聲音帶著害怕的哭腔，我還沒明白咋回事，就聽見趙叔似乎又動了手，房子內兩個人似乎一直在拉扯著。

我聽見趙叔的聲音“我就你這么一個丫頭，我就看看你，你小時候我哪沒看過，怎么長大了還跟老子搞不好意思那套，聽話，讓我檢查一下，對，全都脫掉。”

我像是被定在原地，我似乎明白為什么趙璐總是沒精神，明白為什么趙璐見到我會那么小心翼翼。我像是逃離一般拼命往家跑。

老爹見我這么快回來，但是又看到我手上的烤鴨，問我“不是讓你送東西嗎？你送到了沒有�。�”

“吃個屁吃，他這個畜生配吃嗎？”我大吼了一聲，隨后把東西往桌上一丟，也不管什么了，直接回了房間。

我爹可能也第一次見我在他面前發火，一時也不敢來打擾我，只是在門口罵著“你個臭小子反了天了，跟你老子耍臉色 。”

我不知道我這算不算耍臉色，但是我覺得我說的沒錯。畜生也配吃嗎？我開始哭起來，大姐被欺負我沒辦法，現在自己喜歡女生被她親生父親那樣，就算我在不開竅，我也知道父女直接是不能……。

可能是我哭的太大聲，二姐推開房門，“家寶，你怎么啦 。有啥事你跟姐說。”

我想像小時候那樣抱著我姐哭，但是我一想到趙璐和她爹，我就沒辦法再像以往那樣，我只是一直哭，二姐也不再問我，只是拉個椅子就這么陪著我。

過了好一會，見我不哭了，二姐給我擦去眼淚鼻涕。“好，哭完就別想那么多了。雖然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你不想說，姐也不逼你。”  

我突然又開始笑了起來，“我說了有什么用，誰能幫得了我?我自己都幫不了。姐，我真的太沒用。”

我跟二姐一人一句就這么閑聊起來，臨睡之前，二姐突然問我“家寶，你上過生物課，是不是男女睡一起就會有娃啊”在得到我肯定的答復之后，二姐就沉默的離開了。

很快我便知道了二姐說的是什么意思，只不過等全家發現的時候已經是到了趙璐葬禮的時候。

自從那晚，我便再也沒見過趙璐，我也沒再敢去他們家找她，我似乎通過不再想這件事，試圖讓自己遺忘。等我再聽到她的名字的時候，是老爹讓我跟他一起去參加葬禮，老爹說“趙璐這個丫頭不知道怎么了，被鬼上身，一直神神叨叨，最后還跳井了。就是可惜了老趙，現在就真的只剩他一個人嘍。”

這個世上可能除了我，沒有人再知道趙璐為什么會這樣吧。我實在沒那個勇氣去看吃趙璐的喪酒。二姐也就陪老爹一起去。不知道為啥，我總覺得二姐最近胖了很多。但是我覺得她胖了要好看一點，以往太瘦了。不止我這么覺得，連平常不關心她的老爹，都時不時的說二丫頭瞧著胖了些。

他們回到家已經很晚了，我爹還在那里感嘆趙叔的不容易，但是此刻二姐似乎突然開始反胃，跑到外面吐了起來。我和媽擔心的跑出去看，準備說讓老媽明天帶二姐去醫院看看。畢竟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聽到去醫院，二姐似乎格外緊張，連忙推脫。我爹這個時候也過來“哪有那么矯情，我看你就是平常沒吃過好的，今天雖說是吃喪酒，那也是比平常好。有什么好去醫院的。”我爹不允許，我媽也就沒了辦法。日子就這么一天天拖了起來，二姐的變化也讓全家都知道了，這不僅僅是長胖的問題了。沒有誰胖，就只大肚子的吧。

我看到二姐跪在老爹和我媽面前，老爹拿著棍子，我雖然平常見我爹發過很多火。但是從來沒見到他像這樣，怕是路過的老鼠都要被他打一頓才能回窩。

“你說是哪個畜生小子干的，你個不要臉的臭東西，在外面亂搞，把肚子搞大了，你還有臉回家。”

二姐只是哭，我媽這個時候也不再去安慰了，就是也跟著哭，然后在旁邊一直勸我二姐說到底是誰干的。我應該能猜到是誰，除了周陽，我實在想不到還有哪個男的，跟我姐接觸這么近了。若是以往，我肯定幫著我姐瞞著他們�？扇粑医銘言辛耍�我肯定知道輕重。

我問二姐“姐，該不會是周陽的吧?”二姐低下頭不停的啜泣，倒也不反駁我的話。

“周陽?”聽到這個名字，我爹頭發都快立起來了，“你怎么會跟那個小子惹上關系，我不是在家里面說過別跟他們家的人交往嗎?你倒好，還懷了他的種。我真的是……”老爹似乎被氣的不輕，連話都說不下去了。“現在，就現在。我帶你去找周家，讓他們家出錢把孩子打掉。”

“不，我不去！”二姐突然來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

“你不去?你不去是想等到把娃生下來之后，來讓我成為全村的笑話嗎?”老爹說完這句話就拖著二姐去周家。我也連忙趕上。

周陽此刻正在家里，跟以前不同的是，他見到我不敢再喊我小兄弟�？吹轿业鶃砹耍�他連忙躲進屋里。我爹順手拿起一根木棍就去追。這一下周家的大人也出來了，我爹跟他們吵的把旁邊的鄰居都惹來了。我二姐就只是哭，然后攤跪在地上�？赡苁翘�過于侮辱，我爹不知道從哪兒掏出的菜刀，對著周陽就撲了過去。周陽見狀立馬躲開，現場亂成一片，有拉架的，看熱鬧的，還有當事人的對罵。

我已經記不清，那個刀是怎么砍下去的了 。 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周陽的脖子正在噴血。老爹也愣住了，他似乎沒想到周陽居然沒躲過他。全場突然安靜，又突然暴動。

我后面只記得，警車的聲音 ，我爹也被拉去做調查。周陽死了，我覺得死的好，但是我爹也要吃牢飯了。我退了學，媽也受不了刺激中風癱在床上，二姐打了胎，現在去了縣城里，繼續給別人裁衣服。我想我也很快見不到太陽了�？墒俏沂莻�懦夫，我就這么一直茍活到現在，或許，我也會變成一個人吧。